《人不寐》SundH

7、第 7 章

　　第一条红线的那头是一个俊秀的书生。书生瘦瘦的，斯斯文文。书生言谈有礼，语气总是淡淡的，他似乎有些喜欢我，似乎没那么喜欢我。后来爹爹托人查访，才知道书生在家乡有一段痴恋。他离乡时曾向那质朴的小姐许诺，生生世世都是只爱她一人的。可是故乡的山太远，故乡的河太长，故乡的思念用信笺要传上几天几夜，书生每日看着他乡青青的山，终于寂寞了。原来寂寞是爱么？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第二条红线的那头是一个商人。商人的脸上总是堆着笑，商人能讨所有人欢心。商人看着我如同看着自己的宝贝。商人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要去占有这世间所有的宝藏”。原来占有是爱么？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第三条红线的那头是一只狐狸精。狐狸精比我要貌美，情话如同蜜糖听的人飘飘荡荡。狐狸精待我很好，他从不责备我，只是呵护夸赞我，有时还挺身保护我。有人说狐狸精最花心，见一个爱一个，也有人说狐狸精最体贴，他对所有人的爱都是等分的。我看着他在每一个姑娘面前笑盈盈的脸，不快活也不伤心。狐狸精说我待你情深义重，我点点头。狐狸精说你真特别，和我完全不同，我又点点头。狐狸精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很好奇，那么你呢？我摇摇头。原来不同是爱么？我觉得不是这样。
　　第四条红线的那头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孩子还未长大成人，可是他的母亲急切的为他寻找一个媳妇。孩子和我很相似，沉默而敏感。孩子总是陪伴着我，他陪伴着我走在田野松软的泥土间，走在绵绵细雨的一把伞下，走在清晨晶莹的露水间，走在傍晚温暖的夕阳里。孩子虽然还是个孩子，在我的面前却像是个大人，孩子待我很好。原来对你好是爱么？我觉得不是这样。
　　四条红线在风中晃晃悠悠的伸到我面前时，我笑了笑，将它们轻轻推开。我想我还不懂什么是爱，在我还不懂那是什么的时候，便一个人走。
　　花婆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阿爹总是唉声叹气。
　　一个和尚从山上来，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佛陀的脸。
　　和尚赐我法名，那法名我早已忘了，和尚给我带来一只小小的乌龟，可是他说这乌龟活不太久了。
　　我问他为何要送给我一件快要消失的礼物，他说世界上所有礼物都会消失的，不过早晚而已。
　　我的乌龟有时很活泼，有时很安静，活泼的时候我嫌他吵闹，安静地时候我以为它死去了。
　　和尚走的时候，我还问他一句话。我问，“是谁请你来的，又是谁准备的礼物？”
　　和尚说，“虽然成了精，可是你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东西都要愚蠢”。
　　我默不作声，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是祖先与阿娘攒下的福分。
　　“你记得那么多东西，可是谁又记得你？你又如何值得别人记得？”和尚骂骂咧咧。
　　我觉得有些心酸“别人不好说，阿爹阿娘还是记得我的，哦，大概还有树一”。
　　和尚的黄衣裳上没有一丝褶皱，“你怎么知道你阿爹阿娘记得的便是你呢？他们记得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还有那些与这个世界不相干的人，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我转过脸去，看着将尾巴朝向我的乌龟，我叫它十五。我说，“十五，你与我的缘分一天便是一天，一面便是一面，即便你死了，我也不会难过，即便我死了，你也不知道什么，就像树一一样，妖精们说它得道升天，人们说它只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用费力记得，更不用费力忘记，我们不过都是在这天地间漂浮的尘埃罢了”。
　　和尚长吁一口气，“痴儿还算留有些根基”，他光光的脑袋在蓝天下闪闪发亮，“既然如此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这世间了结你的缘”
　　“我还未开始，谈什么了结”。
　　和尚面带喜色。
　　“你能告诉我一个答案吗？”我看着他问。
　　“说”。
　　“十五什么时候死呢？”
　　“十五是谁？”
　　我捏住乌龟的身子，它小小的爪子疯狂的刺探着我的手指。
　　“哦，在我转身的时候”。
　　和尚走了，从他黄色的衣袖里扬起香火好闻的气味。
　　十五一动也不动，我觉得这样很好，在它死去的时候我们都安宁而平和。
　　阿好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嫁不出去，便与阿爹作别。阿好是这样说的，“阿爹，我是嫁不出去了，总不能在家中就这样坐着死去，我也去这世上谋生，若是活的下来，若是还得到些什么，也好回报您的养育之恩。若是一无所有，也会赶在您老去之前在膝下侍奉，给您讲讲我遇见的故事，听来的传说。若是不幸死去了，您也无须伤痛，便如我和十五一样，安宁平和便好。”
　　阿爹摆了摆手，不去看我。
　　我的头上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是为了悼念消失掉的十五，树一以及其他。白花戴在头上，于是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和尚让我去了结缘分，我便先去开始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