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寐》SundH

6、第 6 章

　　我在人间这些年，发现土地公说的没错，阿爹是个好人，可要是让人多找些什么话来形容他，也只能是个好人。我对他说不上讨厌，却也说不上喜欢。他不是话本子上的书生，他的道理是人间的道理，按照人间的道理，在我树龄一百八十年的时候，也就是人间年龄十八岁的时候，应当许配人家了。
　　可那时我不懂那是怎么回事，如今我长到了只能去当尼姑的年纪，依旧不懂那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阿爹让我穿上彩色的裙子站在家门口，裙子在风中飘啊飘，一个长得甚像老鼠的妇人，两眼放着精光在我的身上转啊转，然后拍拍肥大的胸脯，“小姑娘看上去发育不良，但这事就包我花婆身上了”。阿爹笑得像是刚吃下一块肥腻的红烧肉，“那就麻烦您了”，顺手把一袋刚从钱庄换来的碎银子放进了花婆随身携带的大口袋里。
　　我心疼钱，可阿爹说，“傻丫头，不然你怎么嫁的出去啊”
　　我虽然不爱反省自己，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是这一圈的女孩子中唯一要给媒婆塞钱找夫家的。
　　自从阿爹听了媒婆那句话后，开始餐餐给我炖汤吃肉，可是河边的影子依旧像是根小小豆芽菜，胸脯扁扁如荷包蛋。花婆常安慰阿爹，“好歹这姑娘屁股大啊，将来好生养”，这大概是我身上唯一的优点了吧。
　　即便从未现出真身，我依旧不能很好地在人间掩饰自己。小的时候他们常嚷嚷，“哎呀，阿好吃东西真怪，吃了就要吐的”，先生就冷眼看着我黄黄的小脸，“明明是贫家女，还挑食”，或是洗澡的时候女孩子们总要离我远一些，她们私下议论说，“阿好的身上没有人味，冷冰冰的，又苦又涩”，于是我便成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孤零零地，沉默的黑色的影子。即便如此，我倒并没有多么想念从前在山里的日子，因为阿娘说过，人都是要长大的，什么是长大，我想这便是长大，我开始忘记过去，像个人在这人间活着。
　　没有朋友，不代表着没有熟人，人间的规则与山中不同。在山中，我爱着所有花草树木，所有花草树木也同样爱着我，可是在人间，爱是很奇怪也很珍贵的东西。阿爹爱我，因为我是他的女儿，他每日劳动供我吃穿，剩下的那些人，或许也有几个爱我，他们的爱都有原因，这些原因在我看来莫名其妙，他们的爱皆有所求，只是我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在我的熟人中，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订了婚，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有了男友，还有一个矮矮的小姑娘已经要牵着孩子小小的手。她们的爱人长着相似的五官，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大手拉着姑娘的小手。我问他们什么是婚姻？他们说婚姻是男女一同生活。我问他们男女为何要一同生活，他们说是因为欢喜。我问他们何为欢喜，他们说等你遇见那一个人便知道了。还有一个小姑娘和他们都不同，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在外怪孤独的，她说那男孩子很照顾她，于是他们便在一起了。
　　如我这般愚钝，听的懂也是不懂的。
　　我成了村里有名的傻丫头，阿爹觉得很没有面子，好几次他气恼的对我说，“我一定会把你嫁出去的”，他说的轻描淡写，如同卖掉家里的一头母猪如此简单。这时候我想起了阿娘，我暗自猜想当初阿爹看上阿娘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这般简单的恨恨的说，“我一定会把你娶到的”呢？
　　没过多久，花婆就为我牵来四条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