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寐》SundH

5、第五章

　　我离开的时候，阿娘又哭了。
　　一个人走，总觉得没有什么。我呆呆的瞧着阿娘的眼泪，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娘那么大棵树了，却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爱哭。我不太记得那一天是晴是阴，不太记得自己是否回头，也不太记得走了多久，就像一切都注定要发生似得，没有一点点犹豫和阻碍，我跟着第一次见面的阿爹走了。
　　如今我与阿爹住在一起，依旧要上学堂，只是得学着吃些自己不习惯的东西。阿爹待我大概很好，他总是在天还未亮时扛着锄头出去，然后在星星出来的时候回到家中，每次都会递给我几块被一双大手捏的汗津津的零食。我们虽是妖精，却也是有感情的，不止我们，一块石头，一颗星星都是有感情的。我晓得他待我好，尽管他并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不像邻居的孩子一样整日嘻嘻哈哈的玩闹，而是坐在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看上几个时辰的星星。
　　我的手指头上有了许许多多的小裂痕，尽管过一晚上就会痊愈，但痒痒的疼。不知不觉中我似乎变成了一个满口谎言的小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忍受不了阿爹每晚都要问上一遍，“阿好，你怎么总是在看星星？”
　　我回答说，“我们是不一样的，妖精们一定要看星星，不然会死的”
　　我撒谎了。
　　那时我对人还不甚了解，只知道死是他们最恐惧的事情。
　　阿爹一听便变了脸色，自此之后再也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果然是个自私的小妖精。
　　同与阿娘在一起一样，我依旧要进学堂。只是这里的学堂教我厌烦的很，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作业，我本来就懒，再加上天资愚钝，课上从来都跟不上进程，作业也总是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然后火急火燎的匆匆结束。好在先生们并不在意这些，只当我是个哑巴便是了。我曾无数次的问过阿爹，“我能不能不去上学了”他却总当成个玩笑，对了，在这里，小孩子的话似乎从来是不值得一听的。
　　在我好几节课磕磕巴巴回答问题时话都讲不清楚的时候，开始有人在暗地里笑话我了。我本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妖精，在人间生活了些日子却也沾上了人的习气，我开始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了。
　　于是我病了。
　　病中的我似乎置身于火炉之中，浑身都焦灼的滚烫，像一只红通通的大虾，长到这么些岁数这还是头一遭。原本头痛欲裂，痛着痛着意识就模糊了，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脚下软绵绵的，我感觉到头上的汗流了下来，一颗颗打在手背上，然后就陷入了沉寂之中。
　　在这片沉寂之中我反而摆脱了痛苦，获得了自离开阿娘之后从未享受过的安宁，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一些片段在梦中的梦中呈现，他们在背后窃笑，笑我是个异类，我满脸通红，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既然他们这般对我，那我必然是做错什么了。
　　迷迷糊糊中，我又看见了树一那张脸，他像从前那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忽然不那么生气了，只是有些遗憾，假如我是树一就好了，他总是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佩服他的。
　　树一自带仙气的脸白的可怕，仿佛失掉了所有颜色，只剩下快透明的白，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忽然空空荡荡的。他忽然沉默的拥抱了我，可是这个拥抱没有任何触感，气味，甚至温度。
　　然后我醒了，一滴眼泪挂在嘴角，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是咸的。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树一了。
　　从离开之后，那是我第一次想念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