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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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不大高兴。
因为隔壁的树一得了一碗糖水，是他父亲给的。
在我们树精中，名字其实并不多见。和鸟妖什么的不同，我们天性就懒，总是待在同一块地方。每日见到的便是那么几只妖精，搭话玩笑动动手，长长久久的就在心上了，任它变幻成什么模样也就认得出。名字并没有什么用，名字是人才会用的，因为他们容易忘记，一个不留神啊就忘掉了。所以一人一个名字，哪怕你想不起他了，还有名字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在众多同龄的伙伴中，我算是个特例。作为一只小树精，我有个名字，叫做阿好。据说给我取名的是我阿爹，没错，会给孩子起名的阿爹是个人。阿娘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每回我问起的时候，她总是说，小孩子不要多嘴。土地公醉酒之后倒经常扯些大小妖精的风流韵事，尤以那些现在已经是祖母辈分的狐狸精故事最多，事情的真假无从考据，只是有一次正巧被个人间的呆子听到了，写了一本话本子，本子里半梦半醒，故事倒还是那么些故事，男主却一律换成了和呆子一样的落魄书生。我凑热闹的时候也看了几眼，写得倒是比土地公说的好多了。
我虽然脑子不好，做起事来倒是认认真真的，先生说看星星的时候也只有我能坐上一夜不动弹。凑热闹的时候瞥了一眼话本子，后来想想凡事要认真，不能只瞥一眼就结束了。后来的我一天就只做两件大事，晚上看星星，白天翻话本子。土地公嫌一帮小妖精聒噪，又个个聪明过了些，总不得安心喝酒，就寻了我来作伴。他在一边咕咚咕咚的喝着酒，我就在一边翻着话本子，那日翻着翻着，忽然想起了我阿爹，说不准也是个风度翩翩的落魄书生模样。
小孩子的好奇心旺盛，我瞅着旁边的土地公喝的一脸酡红，嘴里开始念叨起了什么，就知道又有故事听了。
“土地公，你说我阿爹是不是个书生模样啊”
土地公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书生模样是什么样啊？”
我就着一行字读道“为人蕴藉，工诗”
他掌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阿爹倒是个好人才”，土地公慢慢悠悠的说道，“肤黑，矮瘦，头发不甚茂盛”。他后来瞧我一脸呆愣，怕是失望了，便好意凑了一句，“是个老实人”。
我们那片属于荒郊野岭，没几乎人家，我自然也没见过几个真实的书生，所有的印象皆是从话本子中来的。
“这就是书生模样啊？他为人蕴藉吗，工诗么？“
土地公咂咂嘴，“这些你还是问你阿娘去，旁人看他如何，又有什么要紧”
“哦”我有些扫兴的点点头。
他看我不怎么高兴，自己便也不高兴，拍着油亮亮的脑袋仔细琢磨着什么。
“有了，你阿娘当年也是个好人才”
“怎么好？”我低头顺着字句念道，“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
“哪里来的这么多酸话？”土地公听的耳朵发痒，伸出小指往里掏了掏。
他朝着小指吹一口气，“你阿娘当初好的啊，连十里外的树精都赶来看呐”
要让我们这么懒怠的族群走上十里，想是真真好看了。
“不过你阿娘啊，除了长得好看，胆子也是出名的小“几片薄薄的粉尘从土地公的小指上慢慢悠悠的飘落。
我倒是知道这个的，有几次我想着恶作剧，闷不做声的忽然从一旁跳了出来，阿娘就吓得跌了个跟头，额头上肿起好大一个包。
“当年追你阿娘的后生啊排起队来倒是能把门槛踩平喽！”土地公斜躺在一旁，懒懒的支起一条胳膊。“不过你阿娘脸皮薄，胆子又小，见着这些追求者就和见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只白蝴蝶绕着他的酒壶打转，绕了几圈就被酒气吹的摇摇晃晃。土地公拂了拂脏兮兮的土黄色衣袖，那小蝴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的飞远了去。
”我还记得那时有个树精，出落得贼俊，悟性也好。有点经历的老妖精们都在背后说，这么好的模样配上这么灵的脑子，想是仙家派下来历练的也说不定。谁知他瞧了你阿娘一眼，就丢了魂似得，再不把什么修炼放在心上，眼里嘴里便只剩她一个了。“
”有我阿娘俊么？“我傻里傻气的问。
土地公想了想，”你阿娘当初也说他好看着呢，道是个清俊神仙模样“
”然后呢？“照话本子里写的，好看的人总是般配的，但他若比我阿娘还长得好，就说不准了。我虽然瞧着呆呆的，心思却不甚纯净，要是我是阿娘，纵对着喜欢的人，也不愿教他白白抢了风头去。
他不知道我这看上去不太运转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继续自顾自的回忆着，”那树精晓得你阿娘怕极了各种当面表白眼神炙热如火的，估摸着这该是个含蓄的小姑娘。可春天来了，花儿开了，鸟儿叫了，再含蓄的小姑娘，也禁不住被暖暖的春风一吹，就春心荡漾了“
我听着土地公一连串的往外编排着，估摸这次他又自己加工了不少。同是加工，水平却有高下，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翻着我的话本子。
一旁的小老头却意犹未尽，皱皱巴巴的老脸似乎也被春风吹平整了，”那俊树精想了个法子，他照着人间青年男女求爱的模样，偷偷摸摸的写情书，时不时就给在石头下压张小纸条，他动了些手脚，让你阿娘被石子儿绊着，或是正巧你阿娘经过时来一阵妖风，将石头吹开了。年轻人啊，心热的时候法子总是多的~“
我盯着话本子，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书里的故事再精彩，也没有往事那样真实刺激。干脆将本子一收，托着腮认真的听故事。
”可是你阿娘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土地公像是瞧不着热闹似的遗憾的叹了口气，”春风吹的开花朵，却没在你阿娘的树皮上留下痕迹“。”那俊后生几次三番的试探，你阿娘却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似得，他本是个明白人儿，想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也罢了“。
我也跟着沮丧，那树精真如土地公口中这般好，倘若能与我阿娘喜结连理，生出来的就不是今日这样呆呆的我了。可是转念一想，阿娘说怀孩子既需福气，也要缘分。她和我阿爹的缘分到了，才有了我，若是修了与旁人的缘分，又哪里来的我呢？没来由的考虑再三，我还是觉得，若是这故事能圆满，阿娘许是能比现在高兴一点，那么没有我又有何妨？
土地公瞧着我在一旁发愣，试探着问道，”阿好，可是悟出了些什么“
修法，修福是几辈子的事，可是这一点悟却不易得。我歪着头，认真的回着，”土地公，我觉着阿娘许是嫌弃那树精好看的过了些“。嘴上虽是这样说，我心里却是不相信的，阿娘心地比我要纯净的多，不太会嫌弃别人。
他拍了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嘀咕着，”小小年纪可别被色相迷了眼“。
我唯唯诺诺的点着头，”您把故事讲完呗，我阿爹呢？“
听说人年纪越大越是沉稳，土地公却不是这样，他听我提起阿爹，不知为何忽然同情心泛滥，抚着我的头，感慨的叹道，”可怜见儿的，长到这个年纪还没见过阿爹，怕是背地里想哭了罢“，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是眼里泛起了泪花儿。
土地公的土黄色袖子一下一下拂在我的脸上，酒渍混着泪渍，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人间香料的气息，味道并不大好。我偏开头去，糊里糊涂的瞧他一个人伤感，”土地公，你别忙着哭呀，先把故事给讲了“
”唉，你阿爹，有什么可讲的呢“，他似乎有些为那俊树精愤愤不平。”阿好，也就对你我得掏心窝子说话，我是没瞧出他哪点比别人好些，惯会扮猪吃老虎”
“扮猪吃老虎？”土地公用词随心情，我可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你瞧他那长相，那个头，那才情~唉，不提了”他连着摆了摆手，“做个老实人便也罢了，却喜欢忽悠人，旁人都看穿了，也就你阿娘脑子简单，被他骗了去”
“骗了去又是怎么回事？”这故事越发跳脱话本子了。
他也是个和土地打交道的，瞧见你阿娘这样子的人品，便留意了。初时还把你阿娘当做人间的小娘子，不知为何就编排了家世门第，每日上山都拿着把折扇，扇上有山水，还有诗。他哄你阿娘，说自己是人间的书生，双亲都是深明大义的人，只是家道中落。要说，你阿娘也是傻，妖精们不太会套路，个个恨不得把心剖在她面前，她却避之不及。你阿爹这样始终守着规矩，冷冷淡淡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就是一股清流，当时多少人规劝也听不进去啊。
我听的云里雾里，默默啃起了自己的指头。
土地公喝了一口酒，继续说，“等真成了人间的小媳妇，你阿娘这才发现不对。家道中落原来是家徒四壁，那把折扇也做了柴火，你阿爹啊，哪是什么话本子里的书生，就是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不过，这也不打紧，我们都晓得人间古怪，好好的人要分作三六九等，就权当做你阿爹不得已。可是那深明大义的双亲啊，却瞧不上你阿娘“
我啃完一根指头，觉着嘴里发苦。
“妖人本就有别，相恋虽算不上禁忌但也是破了规矩，破矩自然有惩罚。当年你阿娘生下你的时候，那真是九死一生啊”说到这，土地公冷笑了一声，“哼，你爹爹的双亲，却恨透了你，顺带又增了三分对你阿娘的厌烦”
我打了个寒颤，想着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坏事，教人恨透了呢。
土地公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就因为你与你阿娘一样”
“与阿娘一样？是我那时现了原形么？”
他叹息着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似是醉了，“人间啊，古怪”。说完就睡了过去。
很快的他便打起了鼾，鼾声如雷，有规律的起起伏伏。我听了一会儿土地公的鼾声，动动手指将他的衣袖清理了，我将那衣袖贴在鼻尖，只能闻到清清淡淡的草木味道。“好了”我坐回一旁，林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点的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投了进来，落在我的话本子上。
我瞧了瞧睡熟的土地公，将话本子铺在腿上，还是翻了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