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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日 ...


  •   “阿叶,哥哥回来了。”吴树轻手轻脚地挪到弟弟身边:“你在做什么?”
      秦叶乖顺地窝在沙发坐垫凹陷处,等吴树蹲坐在面前,才将视线瞥过来,一秒钟不到又收回去:“哥哥回来了。”
      经过吴树不懈努力,乖乖弟弟已经开始能搭理自己的举动,甚至回家还能像这样软软地说上一句‘哥哥回来了’,即使是冷冷淡淡的条件反射,也够让吴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继续坚持下去。
      他又问一次:“你在做什么?”
      秦叶眉头一蹙,定定看向手上的笔记本和笔,扁扁嘴认真思考片刻,郑重其事地开口了,有点艰难,词语含混不清,但吴树听得很清楚:“本子、画。”
      再重复一遍:“本子、画。”
      吴树觉察到弟弟今天心情不错。于是干脆盘腿坐下来,指指画本,指指自己:“给哥哥看好吗?”再从永远揣着几粒糖果的兜里摸出一颗:“跟你换,你吃糖,我看本子。”
      乖弟弟陷入了沉思,吴树不打扰他,维持这个姿势打量自己的宝宝——头发又长了,秦叶不愿意去理发,接近那些响声震耳欲聋的店铺本来很少情绪躁郁的秦叶就会大哭甚至无法克制地尖叫。于是吴树去理发店死皮赖脸学了几手,买上一套理发道具回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刚开始剪得不堪入目,秦叶无法恰当用语言表达自己对这狗啃一般发型的不喜,只能从行动上拒绝刷牙洗脸,吴树只要试图带他去洗手间就会被恶狠狠地咬住手臂,心疼得吴树掰开弟弟嫩生生的牙检查许久,作为不学无术逃课成瘾打架一流的混混儿,吴树胳膊上的肌肉可是实打实的结实。最后吴树在自个儿头上尝试多次,那段日子永远顶着智障发型招摇过市。虽然蠢了些,不过结果很是让吴树欢欣鼓舞。秦叶许是看到吴树也跟他一样‘丑陋’——吴树坚决认为宝宝无论如何都惹人怜爱的,即使顶着狗啃的刘海——也逐渐不再抗拒吴树替他理发。
      会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镜子,盯着头发慢慢变短。偶尔有碎发飘落到脸上也不能让他闭眼,吴树会捂住他的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扫过手心,酥酥麻麻的,让吴树心头不自觉发软。

      他显然已经想好了,笔直的张开左手探到吴树眼前,右手攥住画本也直直递过来,软绵绵开口索要:“啊。”像小婴儿那样去索要食物。
      吴树把一颗奶糖搁在弟弟手心,接过话本放在腿间。然后握住弟弟柔若无骨的手背合拢手指间的缝隙,再将他的手团成拳头攥紧,柔声教他:“握紧。”重复好几次。
      秦叶目光死死钉在被拳头握著看不见的奶糖上,扭动手腕也挣脱不开,眼底浮现焦灼之色。
      吴树牵起裹住弟弟的拳头,在上面吧唧亲了一口:“握紧,就不会弄丢了。”准确地把握好快踩到小奶猫尾巴尖尖的马上炸毛的时间,识趣地放手,让秦叶自行摆弄那颗交换来的糖果。

      画本上凌杂线条交错,吴树并看不懂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仍旧极为认真地翻看,偶尔找到或许有意义的图案,便指着去问秦叶。秦叶并不搭理他,专注按照步骤开始吃糖,首先拧开左边的‘小花’,然后拧右边,小手抹一遍两头皱巴巴的塑料纸,放在手心,用指头拨开,圆溜溜的白色糖果露出来。放进嘴里,浓郁香甜的奶味蔓延开来。这时候他会弯弯眼睛,星眸漾起秋水,一脸愉色。如果是坐在椅子上,悬空的双腿还会来回晃悠,咂嘴的时候红润的舌尖露出来一点点。每个动作都让吴树忍不住想,怎么才能多宠爱他一些。
      吃完了糖,吴树的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答。
      “这个是窗户边的兰花吗?”
      摇摇头。
      好吧再接再厉:“这是不是门口的路。”
      “叶子。”
      不是很能懂,再问:“这是太阳吗?”
      拒绝回答了。秦叶动动腿,尝试站起来去够茶几上的遥控板。吴树没有去帮他,而是扭过头看挂钟,已经五点了。
      先按绿色圆形的按钮,再按红色,上调一格音量,接着调回来,前翻一个台,又翻回来。最后把电视遥控板规矩的摆在右手边。
      看一次开心一次,秦叶完完全全按照吴树第一次教他如何看电视的模样去做,一步不差。吴树捋捋弟弟细软的刘海,用茶几抽屉里的黑色夹子固定住防止掩了弟弟黑亮水润的葡萄眼,边夹是去学校外边儿女生聚集地买的,上面粘了个白嫩嫩的红眼兔子。收回手时顺便抚过抿起來的嘴唇,嗯没有起皮,还润润的,在家里有乖乖找水喝。
      吴树做饭,需要一个小时,先端去隔壁跟吴奶奶吃完,照例对学校的事情含糊其辞,汇报下秦叶的情况半个小时。然后再过来。秦叶盯着电视屏幕,彩色的光幕打在他脸上,闪烁明灭,不知道看进去了些什么。

      晚上吃糖醋里脊和蒸蛋,补偿中午硬是喂给他的鱼肉。蒸蛋嫩滑可口,很得秦叶的心意。满满一勺,一层饱满晶莹的米饭,一层蒸蛋,一块里脊肉放在最上边,啊呜一口吞下去。
      步骤正确,食物美味。剩碗底照常是吴树的份额。
      吃完饭例行揉揉小肚子。吴树揉着揉着就把上衣下摆撩起来偷看,唉宝贝弟弟连肚脐眼都长得圆润可爱。
      悄悄在上面亲一口,抬眼想看弟弟的反应。
      哦……已经超快速的开启睡眠模式。好吧,可以再偷亲一口比鸡蛋羹还要柔嫩的脸蛋儿。

      从相遇算起,已经一起走过了快三个冬春秋夏。
      每天早起买早餐,弟弟最喜欢两条街外的小笼包,还有王家爷爷沿街叫卖的红枣豆浆。买回去从底部直线剖开每个包子,掏出大部分肉馅自己吃掉,只剩下包子皮和少部分肉馅,仅剩少得可怜的肉馅还是经过很多次交涉,付出一堆糖果和胳膊上的齿痕才得到的妥协,吴树真的生怕秦叶少吃一口就又瘦弱两分。把包子放进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就去叫弟弟起床啦。
      洗手间接好两份漱口水,挤上橙子味牙膏。拿洗脸帕温热水浸湿,用温暖的毛巾唤醒软乎乎的弟弟。等那水雾朦胧的葡萄眼显出清醒之色,穿上吴树精挑细选的超可爱动物睡衣,有兔子恐龙和绵羊,牵上弟弟去盥洗室,把牙刷递给他,动作一致的先张嘴,龇出白生生的牙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可以吐泡泡逗弟弟。最后咕咚咕咚漱干净。
      吃饭,喂半个包子皮,插上吸管喝两口豆浆。不允许吴树偷喝。
      如果顺利,吃完早餐跑步去学校还来得及。如果出了差错,哪步没做对——在前两年经常如此,就得把错误的步骤重来一遍,于是迟到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弟弟好像对固定的生活步骤非常固执。不过很可爱就对了。吴树迟到惯犯从不把学校铃声放在眼里,上课了就从后门蹭进去,这节课老师不好惹的话,就干脆随便寻个大草坪四仰八叉躺下想着弟弟睡过去。大部分老师知道吴树是孤儿,家里还拖家带口一个弟弟,刚开始说过劝过,吴树充耳不闻,逐渐也就撒手不管了。

      对了,早晨去上学之前要嘱咐弟弟。温水放在茶几上;奶糖放在茶几下面抽屉里;困了冲奶奶打哈欠,一定要盖被子;要上厕所就扯奶奶袖子——吴树不在家吴淑玉自然是要来看着宝贝小叶的。每一条要慢慢地说,说到秦叶耳朵起茧都还要强调。
      老人总是更耐得住寂寞的,吴奶奶每天上午陪着小叶,她眯着眼睛织毛衣缝扣子,小叶安静地沉浸于他的世界画画,或者看风景。中午吴奶奶会在家做好饭。而吴树一下课就跳起来,按照同桌描述——如一条脱缰的野狗飞奔回家给弟弟喂饭。下午吴淑玉会午睡然后出门溜溜弯儿,好在秦叶其实很让人省心,不过傻哥哥永远不会真正放心,经常性偷摸早退,再瞎扯个理由搪塞吴奶奶为什么今天下午又放学这么早。
      在吴树眼里学校真的无聊,一群老头子在讲台上之乎者也ABCD1234,吴树是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坐在角落垃圾桶旁的座位,除了跟旁边同学吹两句牛逼,体育课去操场撒欢儿打打篮球,更多的是趴在课桌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虽然他自个儿不学无术,不过弟弟不能步他的后尘啊,况且吴树坚信弟弟是很有天分的。为教弟弟识字读书吴树是绞尽脑汁,他自己不是这块料,秦叶对接触人群及其抗拒不安,根本不适合去幼儿园上学。于是跑去幼儿园问老师的经验,在往常捡废品去卖的废品站淘了一堆辨音识字的教材,把旧烟盒绞成方片,用毕生最认真最工整的字迹写了上汉字和拼音。
      晚上吃完饭还早的话就拿着卡片和奶糖哄骗秦叶识字说话。从名字开始学。
      “阿叶,叶,ye。”
      秦叶极少给出反应,给糖就吃,拒不出声,自顾自把玩手里钢丝编成的球形玩具。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叶除了呜啊之类的叫声根本没说过任何有意义的词。

      吴树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这种枯燥乏味又不得任何回应的方法。但终归是有结果的。

      当第一个字从秦叶口中模糊地吐出来,让吴树怔愣许久,反应了半天才发现秦叶说的是“哥。”
      弟弟攥着那张烟盒做成的识字卡,扬起脸跟他对视了一秒钟,又不安地迅速转开视线。但是就这么一个字,一个眼神,让吴树的眼泪从泪腺里涌出无声地滴落。
      啪嗒——砸在秦叶手背上。他举起手面无表情地观察这突然出现的水珠半天。吴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让他伸舌头舔了一口,小脸皱起来。把手背在吴树衣服上揩拭干净,又站起来,把蹲在他面前无声哭泣的吴树脸上的泪痕用手抹掉,再物归原主擦在吴树衣服上。然而吴树眼泪汪汪哭得更凶,发现不能阻止这种讨厌的液体继续出现,秦叶果断放弃了。
      嗯弟弟表情好像有点嫌弃。可能是错觉吧。
      吴树就知道,弟弟不是不聪明,只是不想搭理人,拒绝交流。只要告诉他两次,他就会明白电视要用遥控板打开;想要的糖放在抽屉里;怎么刷牙;想做的事情指给哥哥看,哥哥会帮他。
      兀自低头亲亲玩玩具的小孩儿的发旋儿。
      自言自语嘟囔一句:“宝宝,这算不算我又接近你一小步了?”
      紧闭的蚌壳打开一条狭缝,露出一点柔软滑腻的蚌肉,还有一颗被小孩儿捂得密不透风却在吴树眼中闪闪发光——宝珠般珍贵的心脏。
      上边儿的字估摸着秦叶已经记住了的烟盒卡,吴树就放在宝贝弟弟很宝贝的储物盒里。秦叶渐渐无师自通地用吴树做的卡片表达简单的要求,比如说‘吃’‘不’等等。吴树更加兴致勃勃,买了些钢笔楷体书法字卡,把更长些的词语和句子剪下来,给秦叶备用。
      再坚持些时候,秦叶已经能自己在家翻看吴树买回来的幼儿连环画了。说是翻看好像不太准确,因为秦叶习惯性长时间凝视一个画面一件东西。于是吴树不太确定秦叶是不是看懂了,就每天睡前给秦叶读故事,声音要轻要柔,不然秦叶会不舒服。
      经过吴树长年累月的观察总结,他在笔记本里仔细地记下,激烈昂扬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大嗓门儿连续不断的讲话、笃笃的敲门声还有铁器刮擦的东京(还有备注:这个我也不喜欢,嘿)会让弟弟情绪不稳心浮气躁。
      预留几行有待补充。

      每天晚上确定秦叶已然安睡后,吴树换上洗得发白的老旧衣裤,仗着一副好体魄直接从二楼阳台翻身而下,避免老旧防盗门的开门声惊醒宝贝弟弟和吴奶奶。
      十六岁的少年在小镇盘旋曲折的深巷中顶着月色一路狂奔,他跑得很急很快,风灌进飞扬起的衬衫里,脚步不停地跑向在他规划中与珍惜之人更好的未来里。
      镇上河边有一条烧烤街,晚上七八点钟就陆续有人搭起棚屋,开始忙碌的夜生活。吴树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两三点钟,在这里劳碌四五个小时,看煤炭点燃烟雾袅袅,听啤酒瓶玻璃杯清脆撞响,翻烤钢架上滋滋作响的蔬菜肉类。油腻又夸张的笑声回响在空气中上,顺着水纹荡漾开来传播远去。
      赚来的钱给弟弟买好东西。家里那个老旧的电视和收音机早就毛病百出,他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弟弟买个最近学生中很火的随身听听听轻柔的音乐,每次弟弟打开电视看的总是……新闻联播,让吴树不得不跟着看,啊地方领导人xxx又上山下乡体恤民情了,国家主席又领着一大票人出国访问了,忒无聊的信息变着法儿往吴树耳朵里钻。还不能换台,因为一换台秦叶就会撇嘴开始蓄积眼泪。
      嗯还要买好玩儿的好吃的。不知是婴幼儿时期受的罪还是先天不足。吴树再怎么变着法儿喂秦叶,都没法让他长成那些圆滚滚的喜庆小孩子。仿佛饱受挫折和亏待,永远苍白又脆弱让人怜爱,羸弱精致的模样跟吴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吴树握着弟弟瘦削的皓白手腕,仿佛牛奶和咖啡巧克力那么分明和谐。

      凌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洗个战斗澡,用弟弟喜欢的那款香皂去掉黏在身上的烟尘气。如往常一样蹑手蹑脚溜进被窝。吴树体热重,无论冬夏都像个人形自走火炉。秦叶体寒,就算大夏天都要盖一层薄被掩住寒气。吴树一躺上来,就能伸出手臂等着宝贝弟弟自己摸索着蹭过来,乖巧柔软煨进他怀里。吴树把宝贝弟弟冰清水冷的双脚贴在大腿内侧替他取暖,手臂垫弟弟脖颈处,一只手拢住同样冰凉柔软的双手。
      搂着制冷机宝贝,背后呜呜旋转的电风扇送出与夏日黏稠空气一样燥热的风,沉沉入睡。至于青少年不可或缺的睡眠时间被打工占用,自然是上课时间补回来了。

      第二天,在大树小心翼翼地呵护宠爱下,小叶子摇晃着长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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