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春台 山鬼谣》悠悠晴天

6、花非花

　　“一曲广陵散，方觉帝魂殇。”公冶弘心不在焉地放下黑子，扭头去聆听不知从何处飘渺而来的悠美琴声。

　　“没想到陛下的心中竟积沉着如此深重的忧伤。”公冶尉将夹在指尖的白子放下，微笑着看他。

　　紧锁起眉头的弘起身，负手走到亭边，喃喃了半句“母后垂帘已久……”，便没了下文。他立在原地又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笑道：“尉，咱们寻琴去！”

　　尉也起身，打趣儿道：“寻琴只是借口，寻美人儿才是正经吧？”

　　弘呵呵而笑：“尉，论年龄你是朕的堂兄，可你从来都不让着朕。”

　　尉哈哈大笑：“论年龄，臣下还是舜的长兄，可臣下从不曾让他。”

　　弘听罢，忽然有些激动地走到尉身边，握起他的手，道：“尉，你真的把朕当作亲兄弟一般？”

　　尉微微一笑，拍了拍弘的胳膊，转言道：“走，咱们寻琴去。”

　　走过柳荫花田，转过假山朱栏，两人循着琴声来到这个偌大的御花园中的东湖旁。正值春归，湖边一树树如飘在晴空下美人脸上的胭脂般的杏花开得正娇憨。

　　离岸不远的湖水上有一座黑瓦红柱的水榭，弘和尉寻找的琴声正是从水榭中一位佳人青葱般的指下流淌出来的。

　　“呵，果然是她。”弘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他转头瞧见有些目瞪口呆的尉，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朕的新美人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尉，你觉得如何？”

　　尉惊觉失态，连忙揖手道罪：“请陛下恕臣方才失态，只是臣看到如此年轻的女子能弹出如此精湛的《广陵散》，很是吃惊。”

　　弘轻声笑了起来，道：“我们就不要过去打搅她了，省得断了这美妙的琤琤之音。”他抬头看了看天，又道：“尉，再陪朕练一套剑法吧。”

　　“遵旨。”尉揖手躬身。

　　临离开前，故意走到弘身后的尉偷偷向水榭里又望了几眼。他的心中颇为迷惑：那位佳人，为何如此地象瑶？

　　待陪弘练习完剑法，尉心神不宁地走在出宫回府的路上。方才练剑之时，尉确实被弘眼中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仇恨之色吓了一跳。可待利刃收回鞘中，弘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儒雅甚至有些懦弱的神色。

　　如今的太后不是今上的生母，只是养母。如今的太后在今上成年之后，仍端坐在朝堂上那墨色的珠帘之后……

　　走到东湖边，尉下意识地向那个水榭里张望了一下，发现已经不见了佳人的身影。他叹了口气，无意间扫视了一圈湖岸，竟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杏花下站着一位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宫人。尉仔细辨看了一番，越发觉得那是曾经穆州王府里同弟弟舜青梅竹马的瑶。

　　他本想安静地绕道而过，可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他的小心。

　　“瑶。”尉悄悄地走到她身后，轻声唤她。

　　她转过身来，眼中飞闪过一丝惊诧。

　　尉被惊出一身冷汗：她左耳廓上那粒绿豆般大小的朱砂痣帮他确定了她的身份。

　　“瑶！真的是你？”尉不禁失声喊出。

　　她没有回答，反倒问他：“公子，也是来看杏花的么？”

　　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还是走了过去，抬头看向那怒放的杏花。

　　“没想到，把你也卷了进来。”尉轻声叹息。

　　“这杏花本就是红尘中物。”

　　“舜呢？伤心透了吧？他好似说起过是要娶你的。”尉并不知道舜被迫出家的事情。

　　“花开花落，自有天时。”

　　“今后你们怎么办？”

　　“万红归去后，就只能等来年春回了。”她仍是仰着头，一边欣赏着杏花，一边听似漫不经心地所答非所问。

　　尉似乎有些明白她的话，又一时不能理解透彻，便闭了嘴。又站了片刻，他向她告辞，径直离宫而去。

　　路上，一段细小的竹节忽然被从车窗外扔了进来，落在了尉的身上。尉机灵地从竹节中找出一封被搓成细条的密函，展开来看，上面只有五个小字：“万春楼 独春。”

　　尉掀开幔子，对赶车的家丁说：“不回府了，去万春楼。”

　　“啊？公子要去窑子？”赶车的家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废话，京城男子皆可去，为何我去不得？”尉怒冲冲地呵斥道。

　　赶车的家丁笑着摇了摇头，将车赶到了万春楼。尉下车，整了整坐得有些皱的衣服，大步走了进去。一进门，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媚笑的老鸨便迎了上来。尉没有多言语，只是报上了“独春”两字，老鸨便将他领到了一间雅间。

　　屋内陈设聚齐，酒菜还在桌上冒着香气，却空无一人。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饭桌上还放着一册破旧的手抄线装《左传》。尉走过去将它拿起来，发现上面只有昭公七年到十二年的内容。他仔细翻了一下，未见有夹页。正在疑惑时，他忽然又发现其中几页上有貌似蠹虫蛀出的虫洞，正好将几个字蚀去了。尉盯了那些虫洞片刻，恍然大悟，丢下几粒碎银，便匆匆又回到了府上。一回府，他便将自己锁入书房，找出《左传》中对应的章节，将那几个蛀洞处蚀去的字找了出来：

　　“瑶女乃鬼，先除后”。

　　尉忽然遏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