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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印入伊人一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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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破晓的时候,雾气总是有些重。
轻飘飘地,浮了一层在这世上,像是人的梦境编成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开始荡漾。
今早的雾并不那么浓,风一吹,便散开了。
好像是个噩梦。
梁真的睡眠一向如同晨雾般脆弱。今早,就在大约破晓的时候,他就隐约听见门外有人低声交谈。
这样的动静已经足够干扰他婴儿似的睡眠,粱真烦闷地翻了几下身,却依旧不见消停。
他起身披上外衣,推门,却见他服侍他的润生正焦急地与宫女在说什么事,脸色惨白得好像被放了一桶血。
润生很快就发现自己惊动了梁真,他的嘴唇抖了抖,接着眼珠子动了动,然后眼泪就刷地涌了出来。
“怎么了?哭什么?”
“少爷......”润生抖得像筛糠一样,痛苦得好像真的被人放了一桶血,连啜泣都呼吸困难似的断续。
“你这是怎么了?你先起来。”粱真被吵醒的愤怒都被润生的泪水冲刷干净了。
他开始同情这个可怜的侍从,他正想,无论润生遇到了什么事,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忙。
粱真正是这样一个富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年轻人。
“奴,奴才......”润生哭得好像要背过气去。
粱真把他拉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背:“你要不要先喝口茶?”
润生摆手推开了茶杯,然后捂着脸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大堆。
“他说什么?“粱真问旁边的侍卫。
“少爷。”侍卫用同样同情的眼神看着粱真,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叹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昨日有流寇夜袭太尉府,粱太尉他......还有梁家......整个太尉府都,都被......”
粱真看着侍卫:“都怎么?”
他看起来依旧从容得体,但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侍卫低下了头去,满脸写着节哀顺变。
“你他妈放屁!”粱真推开了侍卫,冲出门去。
他直奔马厩,骑上马就往宫门处狂奔,然而还未到宫门,就有高嵘的人来拦下了他,梁真额角青筋突起,暴怒地大吼:“都给我滚开!你们拦了我一次还敢拦第二次!”
卫兵们见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纷纷拔出了剑。剑光晃得粱真眼花,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
可是疼痛和血光唤醒了他。
侍卫们的刀剑从来都不是摆设,粱真没能跑出多远就浑身是伤,血缓缓地从衣服里浸出来,慢慢地在身体上蜿蜒,花团锦簇。
疼痛提醒着粱真这是现实,他浑身的力气都随泪水一起泄掉了,他跌下了马。猛地,他脑后一阵剧痛,就涌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中。
什么冰凉又刺激的东西落在他脸上,好像突如其来的丧家之痛。
他缓缓地睁开眼,却被灌入眼里的液体辣得疼痛难忍,他倒过身,用手揉开,才勉强能睁眼。
又是一阵冰凉从他头上泻下来,他看见高嵘提着酒壶往他头上浇。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雍乾宫的大殿里。
“哈!”高嵘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老子就说酒可以让脑子清醒,尤其是冰一冰之后,居然有人不信!”
粱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眼神迷茫而痛苦,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咳得快要窒息。
高嵘用酒壶碰了他一下。
粱真喝了两口,整个人好像灵魂出窍后又被塞回了一具不知名的身体里:“我家......我父亲,他们到底怎么了......”
高嵘在他脸上刮了两下:“这点眼泪还没擦干呢。”他说:“那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粱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高嵘一头栽到了椅子上:“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像个谴责自己男人的怨妇。”
“你为什么是这个态度?陛下!”粱真浑身都开始发抖:“父亲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我......”
粱真冲上去揪住了高嵘的衣领:“你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你昨天不肯见我,还拦着我不让我回家!”
“粱保忠应该感到高兴,你虽然比他迟钝一点,但还是个男人!你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高嵘看着他的眼睛:“这就够了。你要知道,这世上的规矩原有一半都是拳头打出来的。”
“你想说什么!”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高嵘说:“我告诉你,因为他太执着于用权术对付他的敌人,”高嵘笑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要对付那些穿着长袍的狐狸,只能用拳头和刀。”
“你......”粱真松开了手:“你想怎么样?”
“你上一次见到你爹,他跟你说什么没有?”
“他说——”粱真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永远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
“他还提到过什么人吗?”
粱真想了想,他抬起通红的眼睛:“有一个人——”
刀疤老刘。
那是一个非常传奇的人。他一度可以跟高嵘打成平手,智谋上他已经足够把大多数齐国的开国功臣耍得团团转,这也是为什么高嵘和粱保忠当年想尽办法也要留他在朝中做官。
然而他在他的任职典礼之后便离开了,听说他去了南方。
“看来他跟我想得一样。”高嵘扔了两颗花生到嘴里:“你得去南边,找到刀疤老刘那个狗杂种。”
粱真的头好像更晕了。
“那就这样!”高嵘咳出一口痰来:“就冬狩之后吧!你到南边的军营里去,给你挂个武职!”
“然后找人?”
“没错!”
“我要怎么找?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cao你大爷的,”高嵘回头看了一眼他:“现在的年轻人脑子好像是豆腐脑。”
粱真无力地叹口气,他看得出来高嵘已经喝醉了。
他现在也很想喝个烂醉,最起码从开始喝的那一刻起,就不会那么痛苦疲惫了。
粱真好像忽然明白了高嵘为什么那么爱喝酒。
“臭小子!”高嵘对他招了一下手:“嘴巴给老子严实点!不要跟澄琉说你要走了,”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不然她又会过来闹。”
粱真闭上眼,抱起酒壶便灌了下去。
如果一个人说了几个时辰话,他可能会困得打哈欠,如果他还喝了点酒,那他可能会沾床便倒,然后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
澄琉醒过来的时候正是第二天下午。
跟澄珪的聊天使得她现在神清气爽,所以她现在已经不惧怕看到粱真或者高嵘,她甚至换好了衣裳,就立马跑去找高嵘要问个清楚。
当她刚跑到雍乾宫,就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袍子的人抱着一些纸出来。
“下午好。”元昊对澄琉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昊举了举手上的纸:“魏国有信来。”
“好吧,”澄琉说:“你见过父皇了吗?”
“见过。”
“他在做什么?”
“他刚刚在喝酒,”元昊回头看了一眼:“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醉倒了。”
“唉,好吧。”
元昊咳了一声:“我为你侍卫的事情感到抱歉,希望他可以节哀。”
“我的侍卫?”
“姓梁的那位,元昊说:“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一定很难过。”
澄琉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什么事?”
“你不知道?”元昊显得非常不好意思:“他,他的家人昨晚都遇害了。”
“遇害了?粱太尉家?”澄琉愣了一会,说:“怎么可能?这......这......简直是——”
“请节哀。”元昊扶了扶臂弯里的纸便离开了。
“诶——”澄琉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急匆匆地跑回了宫去。
然而对于这样讳莫如深的事情,其他人知道的不会比元昊更多,甚至在宫女们嘴里,长安权臣家的灭门惨案与宫里死了一只猫没有太多分别。
就连澄珪也只能说:“连父皇都没有说什么,那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这不是我们的错,你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实好像总是更加残忍犀利。
“粱太尉太可怜了,还有粱秋,明明上个月才见过。”澄琉说:“我现在彻底不敢见粱侍卫了。我该怎么办?”
澄珪打了个哈欠:“你只能问问父皇,他一定知道这件事。”
澄琉叹口气,然后看向窗外。
现在正是太阳最好的时候,就在阳光的角落里,遍布着阴影和秘密。
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么多讳莫如深的秘密,谁能全部说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