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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奈此心狂未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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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气息,那一定是湿湿的微风,卷来的雨后新泥的清香。
好像是绿色的,清而不冷,温而不躁。
澄琉穿的就是绿色。
但她现在嗅不到半点她想象的清风的味道,她正挤在人流里,闻到的全是人的味道。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儿的,老人的,脂粉味,汗味,香囊的香味,奶味,药味,刨花水味,铜臭味,香烛味,纸钱味。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这些纷乱的气味。你或许觉得它们俗不可耐,或许多闻一秒你就很反胃,但你无法否认,在某些特殊的时候,能够跟大家挤在一起,闻一闻着人间的味道,实在是一件很令人舒适安心的事情。
澄琉就是这样对蒋振说的。
蒋振问:“什么特殊的时候?比如?”
“比如——”澄琉说:“比如一个出使西域的使者,他跟他的随从在沙漠里遇到了大风,所有同伴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然后就遇到这样一个庙会。”她想了想:“或者是一个大臣,他刚刚处理了一件非常可怕而紧急的事情,然后他走到街上来,看到他的人民正安居乐业。”
蒋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澄琉。
“你觉得不对?”她问。
“不,”蒋振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比起上街走路,他们可能更想扑到床上睡一觉。”他说:“但是我知道什么人喜欢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什么人?”
“很少能上街走动的人。”蒋振看向人群,里面最多的就是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们。
她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从人群外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汪洋大江里流出了一条鲜艳的支流。
“她们这都是要到哪里去?”
“那里是毗罗寺。”
“她们穿成这样去拜菩萨?”
蒋振笑了出来:“不是每一个去寺庙的人都是为拜菩萨,也不是每一个拜菩萨的人都诚心信奉菩萨。对她们来说,那只是跪在一座雕像前许愿罢了。”
澄琉是一个信佛的人,她对这种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持一种非常鄙夷的态度,所以她皱着眉头问:“她们有什么愿望?”
蒋振说:“我猜大多数都只是想要一个英俊又专一的夫婿,再或者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澄琉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因为就在这不久前,齐国举办了一场很盛大的婚礼。
粱真和岑歌芮的婚礼。
澄琉看着那些欢笑着奔入寺庙的女孩子们,浑身都是青春活力,春天岂非就是为了她们而来的?
岑歌芮出嫁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满面春风呢?
一定是的。
在澄琉看来,粱真已经是个完美的新郎,就算把那些拜菩萨的女孩子的愿望都集中起来,大约也找不出哪里是他不符合的。
他的相貌足够英俊,身体健康强壮,家世清白显赫,为人正直而善良,又有功勋。嫁给他,已经可以满足一个齐国女孩子所有的虚荣。
这样想着,她看向了身边的蒋振。
平心而论,蒋振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他的笔墨功夫是众所周知地优秀,学识上也很受博士们的赏识,同时他又是个很有趣的同伴,他有太多的鬼点子,而且又很温顺。
但他的武功太差,又带着世家大族的警惕和戒心,走到哪里都需要很多护卫相随,如果视野范围内看不见护卫,他说不定会立刻崩溃。
现在他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人群,澄琉知道他又在清点那些暗卫的人数,只要少了一个人,他就会立马坐车奔回家去。
像他这样的出身,其实警惕一点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任何一个家族能够有这样的辉煌和荣誉,都会引来大批的仇家,没有这样的谨慎,他或许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但蒋振今天似乎太紧张了些,这已经是他第十八次默数护卫人数,他已经警惕得渐渐搭不上澄琉的话。
“蒋侍卫?”澄琉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我——”蒋振刚说出一个字,忽然他的神情就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吊着的一口气也缓缓地吐纳出口。
澄琉还未引起警觉,接着她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什么,而是有人已经完完全全捉住了她。
她想要蹬腿,但是她的腿半点动弹不得,她想要挥手,但她的手也被锁得死死的,她想要呼救,但她的嘴也已经被堵死。
她甚至连眼睛都被蒙上,但她却渐渐停止了挣扎。
因为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是陛下的人!”
澄琉能够感觉到她被上下搬动,接着就进了一间屋子。
然后她忽然浑身都轻松了,眼睛也能看见了。她看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蒋锐。
眼泪刷地便流了出来。
“对不起,澄琉,吓坏你了。”蒋锐拍了拍她的背:“只是这件事情非常紧急。”
“你们要做什么?”澄琉哭着问。
“你要暂时去郊外玩两天。”蒋锐用手绢抹她的脸蛋:“看到那些衣裳了吗?你先换上,然后舅舅带你出城去。”
“为什么呀......出城去干什么?”
蒋锐把衣裳捧到了她的面前:“因为我们要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你在,我,还有你的父亲母亲一定会分心的。”
“什么事情?”
“大人的事情。”蒋锐起身说:“你先换衣裳,好不好?”
然后他走出了屋子,屋外站着与澄琉同样紧张迷茫的蒋振,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蒋锐心里忽然无由来地乱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澄琉拉扯着穿得潦潦草草的粗布衣裳,站在门缝里看他。蒋锐心中一颤,他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她已经十五岁,腰身正嫩正软,但蒋锐在帮她整理腰带的时候,却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们的眼神接触了一瞬,澄琉伸手想把那东西取出来,蒋锐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说:“一定要留心自己身后的动静,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不要犹豫,把刀抽出来保护自己,知道吗!”
澄琉讷讷地点了点头。
“好了。”蒋锐拍拍她的背:“他们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澄琉看了看那些高大健壮的护卫,又转身抱住了蒋锐。他摸了摸澄琉的头:“如果顺利的话,舅舅晚上就能来接你了。”
“多晚?”
蒋锐没有再回答她,他把她推向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