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的江山》牙套雪姨

16、罗衾不耐五更寒

　　澄琉下马车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座草房子。
　　跟宫廷的红墙绿瓦比起来，这间屋子显得摇摇欲坠，但蒋振什么都没有埋怨，甚至表情上也没有任何不悦，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一些细软搬了进去。
　　他的反应实在很令人奇怪，难道他已经意识到，今晚这座草房子会远比皇城安全吗？
　　“蒋振！”澄琉叫住了他：“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会知道？”
　　“最起码知道的比我多。”澄琉依旧拦着他。
　　“我也只是得到命令，要将你交给舅舅而已。”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蒋振摇头。
　　澄琉沉默了片刻，说：“但是我们猜的应该都差不多。”
　　蒋振点头。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特勒骠在马厩打了一个响鼻。
　　“我们也同样无能为力。”蒋振推开门：“你应该好好休息着等消息。”
　　于是澄琉坐到了那木板搭的床上，静静地看着阳光渐渐被稻草筛得稀疏，然后屋子渐渐被深蓝色的阴影淹没。
　　晚上已经到了。
　　这是否意味着蒋锐快要来接她了呢？
　　这样想着，澄琉渐渐开始坐不住了，她想，如果蒋锐马上就要来了，她是不是最好先去把特勒骠的马鞍装上呢。
　　澄琉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
　　当她给特勒骠装上马鞍，它忽然也躁动了起来，澄琉牵了牵它的笼头：“你乱蹦什么？”
　　特勒骠长嘶一声，澄琉这才发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她疑惑着，缓缓地朝外走了几步。
　　“殿下！”蒋振低喊一声，猛地把她拉了回来，他将她推到特勒骠身边：“快上马！什么都不要问，跟我走！”
　　于是，夜色中两匹黑马箭一般地奔了出去。
　　圆月当空，投映着只只黑色的惊鸟的影，月下的两马两人，却比惊弓之鸟显得更狼狈仓皇。
　　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事实上并不是他们自己想停下来，而是蒋振的马已经快要倒下了，于是他们不得不在这个陌生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蚊虫在马背上乱飞，但澄琉已经提不起手去挥赶，她勉强侧过头看了一眼蒋振，他的眼神也因疲惫和紧张而空洞，但与澄琉不同的是，他还满脸写着悲伤与绝望。
　　“到底......”澄琉沙哑地开口：“到底怎么样了？”
　　蒋振疲惫地合了一下眼。
　　“说点什么！”澄琉大喊：“别这个样子！我很害怕！”
　　蒋振忽然笑了一声：“不用害怕，也不用胡思乱想。发生的一切，也就跟我们最坏的打算差不多。”
　　澄琉怒目瞪着他，颤抖着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粱真那个狗贼......跟岑谦联手，起兵造反了。”他说这句话，已经用出了浑身的力气。
　　他们都再没有说话。这个现实已经足够他们花很长时间去接受。
　　身后有几只鸟飞起，蒋振紧张地回头，然后他叹了口气，把马上的包袱分了一半给澄琉。
　　澄琉接过，问：“这些是什么？”
　　“一些金银细软。”他夹了夹马肚子：“我们继续走吧。”
　　“去哪？”
　　“晋国。”
　　“晋国？”
　　“那里是蒋家最后的庇身之处了。”
　　“那父皇呢？”
　　“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们的的确确也想不了太多，过度的逃亡奔波使得他们的脑筋已经麻木，而现实又太残酷突然。
　　当他们被饥饿唤回现实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又跑了一天。
　　蒋振从包袱里取出两块石头般的干粮，他们却像吃珍馐一样津津有味地将它吃了下去。
　　“我们今晚要躲在哪里？”澄琉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骑在马上慢慢走，你可以趴在马背上睡觉。”
　　澄琉的眼睛落在他马后的包袱上：“你应该再分一些包袱给我，我看你的马快受不了了。”
　　蒋振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分了几个包袱给澄琉。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也没有力气去讲礼貌和责任，他们都清楚，这两匹马就是他们的命，马出了任何事情，他们也就没有活路了。
　　然而现在，他们的“命.根子”却忽然躁动不安了起来。
　　“怎么回事？”澄琉摸了摸特勒骠。
　　“不好！”蒋振回头看了一眼：“有人追来了！”
　　在这种紧张的时候，跑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从远古开始，一代一代的马为了生存而烙刻进血脉的本能。
　　人也曾经是兽，人也有这样的本能。
　　当本能驱动着我们的肢体行动时，我们的头脑往往已经麻木空白。相信澄琉和蒋振现在就是这样，澄琉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上，她死死地抓着缰绳，浑身都已经绷紧。她并不是害怕被摔下去，她只是太紧张，太害怕，她只是想紧紧地抱住一个东西，这便是她这时候精神上的寄托和依靠。
　　她甚至连眼睛都已经闭上。
　　身后的喊杀声忽近忽远，箭与风时时从她耳畔咆哮而过，她甚至模糊地听见了蒋振的声音，还有刀声。
　　现在正是春天，惊蛰之后，万物已经开始苏醒，大地正充满了无限生机。
　　原本在这样美丽的春夜，应该喝着桃花酒，微醺着听窗外的虫叫，但现在，虫声中夹杂着刀声，花香里交融着血腥。
　　这真让人悲哀，清新的、绿色的春天，现在却变成了红色。
　　初升的朝阳也是红色。
　　金红色。
　　那样强大，那样耀眼的颜色，一切都在它的照耀下，在它的笼罩下——这就是高氏太阳家徽的含义。
　　澄琉缓缓地直起了匍匐太久的身体，她已经发现追兵和蒋振都不见了，这条金色的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这条崎岖的路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滴金色的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强壮的特勒骠打了个响鼻，阳光扑在它光滑亮丽的皮毛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让它看起来好像一匹被神仙祝福过的马。
　　“我还有你......”澄琉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特勒骠，我只有你了......”
　　特勒骠走到树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它太疲惫，它和它的主人都需要在这春天朝阳的沐浴下安稳地睡一觉，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就会有足够的精神和精力去面对这一切，并且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