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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此情可待成追忆 ...

  •   段克是个武将。年轻的武将。
      他的年龄比元昊大几岁,是跟郑英齐名的将军。按道理说他应该正跟郑英一起对抗齐国,现在却忽然从前线回来了。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忽然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么早的时候来找元昊?
      或许现在已经不早了,但是元昊才刚刚起来。
      怎么能强求一个宿醉的人早起呢?
      元昊到现在还在头疼,他只是坐了起来,接着却不动了。
      澄琉看着他,又看了看来通报的和素。
      “要不——奴才请段将军晚些再来?”
      “不......”元昊睡眼惺忪地扶着床沿:“你叫他等一会儿。”
      澄琉窝在被子里,看他打着哈欠穿衣服。
      “你不困吗?”元昊问她。
      她当然困。昨晚他睡着之后她还在帮他擦头发——澄琉坚持认为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很不好,所以她执着地帮他擦干每一根头发才睡下。
      难怪都说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男人,要么你会变成女儿,要么你会变成母亲。
      同样地,爱人对你去向和动态的关心,也跟母亲一样。
      澄琉醒过来,也没看见元昊人影,她不自觉地问遍了周围的所有人:“他人呢?他去哪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可这些都不是御前的人,她能得到的最确切的答案,也不过是他离开雪宫了。
      这就很费解了。
      澄琉换了身衣裳,对奴才们说:“跟我出去一趟。”
      “你去找陛下?”红萼问。
      “我能找到他?”澄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令牌。
      “那殿下去哪?”

      马车停在一座茶馆前。
      这次这里有几个客人,都是洛阳城最低贱的脚夫,趁这个时候生意少,过来喝点。尽管这是个茶馆,但它卖的简直不是茶,而是茶梗泡的水,它这里的花生也是干瘪的,像生过十几个孩子的女人的rt。
      但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脚夫能负担得起的原因。
      这样的地方,不像是会有澄琉这样的人出现的,所以一向机灵的小二也愣了很久。
      “夫人,您这是——”
      “我找人。”
      几个脚夫都看了过来。
      “您找谁?”
      “我上次在这里见过他,他带着黑色的幂篱。”
      “哟,这,”小二尴尬地笑了:“我们小店生意虽然冷清,但每日南来北往的客人也不少,好多生意人都喜欢戴个斗笠啊帽子,这可就不好说了。”
      “他脸上,就鼻子这里有一条刀疤。”澄琉在鼻梁上一划。
      “哟!他是位侠客?”
      “侠客说不上,但他功夫不错,也杀人。”
      “他多少岁数?”
      “五十多。”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
      “他应该出手很大方,你一定记得。”
      “您找他什么事?”小二从上至下地打量澄琉。
      “老朋友叙叙旧。”
      小二笑了:“看不出,他还有您这样富贵的朋友。”
      澄琉取了枚银子放在小二手里。
      “您看您真是客气了。”小二真心地笑了:“小的不知道他在哪儿,但他有个相好儿,在胭脂巷里头住,她肯定清楚。您在胭脂巷口随便找个人,问他花苞儿住哪儿,他就会带您去的。”
      “多谢。”
      澄琉于是跟着各路人的指示,走到了胭脂巷深处的一间屋子前。
      她轻轻敲了几下门,门自己就开了。
      这种职业的女人,门栓也需要跟裤腰带一样松。
      屋子里有一股霉味。桌上劣质脂粉的味道很冲鼻,但也盖不住屋子简陋贫穷的气息。桌子上摆着已经枯萎的一束花,不知是这里的主人曾经小小地奢侈了一把,还是哪个有心人送的。她忘了,或者舍不得扔。
      花旁边有许多瓶瓶罐罐,大罐子里泡的腌萝卜,小罐子里是各种药,它们能让男人胀得像萝卜一样。
      听见门开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谁呀——”
      澄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把门关上了。
      “哎呀,死鬼!急成这样儿!让不让人休息!”一个散着头发的女人走出来,她的衣裳跟头发一样散。
      “你——”她看见澄琉,忽然愣住了。
      澄琉显然不是个piao ke,但她也不像来捉jian的。
      “你别误会,我只想打听个人。”
      花苞儿梳着头发的手顿了顿:“我跟那些死鬼都不熟的。”
      “有一个五十多的,鼻子上有刀疤。”澄琉递了点钱过去:“我想你应该记得。”
      “你找他什么事?”那女人也细细地在打量澄琉。但女人打量女人,跟男人打量女人可是不一样的。
      花苞儿作为一个暗chang,她见过的男人实在太多,女人也不少。有的是肥壮的悍妇,有的是枯瘦的怨女,有的是跟她一样的biao子。但花苞儿没见过澄琉这样的女人,她说话客气斯文,坐姿正派高贵,神情娴静温柔,她没有戴太多首饰,但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她非常富有。
      这样一个女人超出了花苞儿对女人所有的认知,她忽然觉得自己做女人是非常失败的。
      “我有话要问他。”澄琉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烦请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今天夜里会来。”花苞儿说:“他逢五就来,有时候赌赢了也来,喝醉了也来,”说着花苞儿邪笑一下:“看不出吧,都五十多了。”
      澄琉尴尬地低了一下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快两个月了。”花苞儿倚着桌子嗑瓜子,一只细银镯子就挂在她暗黄干瘦的手肘上:“你一说刀疤我就知道了。他的脸看起来凶!是吧?但这样的男人真是很让人冲动,想想都叫人脸红。”她的确也脸红了:“他那个人,哎!可这要人命!”
      “你胡说些什么!”红萼小脸涨红,去捂澄琉的耳朵。
      “你这小毛丫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花苞儿半笑半骂,又嗑了几粒瓜子。她嗑瓜子的技法很独到,先连壳把瓜子放进嘴里,然后牙齿舌头动一动,出来的就只剩瓜子壳。
      她们这些女人都会这样的技巧,因为她们的舌头也比普通女人要灵活。
      “红萼。”澄琉对红萼摇摇头,她问花苞儿:“请问他什么时候会来?”
      “不知道,应该快了。”花苞儿伸头看了看天色:“一般天刚刚一黑他就摸过来了。”说着,她去取了根蜡烛来点上。
      平时她是舍不得点这样好的蜡烛的,但女人总是有奇强的攀比心。
      劣质蜡烛的烟很熏眼睛,澄琉揉了揉眼:“我这样不会打扰你吧?”
      “不打扰。”花苞儿也学着澄琉的样子开始说话。
      刀疤老刘还没来。澄琉只好缓缓地开始打量这间屋子,除了那个乱糟糟的桌子,花苞儿还有一面乱糟糟的墙,上面残留着各种年画儿的边角,还有泛黄残缺的春gong图。那些奇奇怪怪的姿态让澄琉看得心头直跳,她再次尴尬地低下了头。
      “您该是已经嫁人了吧?”花苞儿问。
      “是。”
      “嫁得好?”
      “好。”
      “他不知道这些花样儿?”花苞儿看着她笑。
      澄琉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知道好!证明他没有出去鬼混!”
      澄琉忽然抬起头,对着花苞儿笑了:“你真有趣。”
      这时候烛火闪动了一下,接着门吱呀一响——
      一个黑影子摸进来:“小花苞儿——”
      “刘叔叔。”澄琉起身。
      “哟,这......”刀疤老刘诧异了一瞬,笑道:“您还能找到这地方儿来。”
      “我今天很闲。”
      “闲着闲着,就想到我啦?”刀疤老刘笑着灌了自己一口酒。
      “我想问你一些事。”
      刀疤老刘做了个请的手势:“咱出去说,让您在这儿待着不像话!”说完他又跑回去亲了一嘴花苞儿:“我很快就好,衣服脱了等着老子!”
      “我觉得元昊这两天怪怪的。”澄琉开门见山。
      “这,这你不能问我呀!你都不知道的事儿,那我能知道吗!”刀疤老刘笑得快呛了:“男人的事儿你还不如去问里头那biao子!”
      “我在跟你说正经话!”
      “我也在跟您说正经话呐!”刀疤老刘笑嘻嘻地抹了抹嘴巴:“您真把我当百事通啦?我连那小子的面儿都没见过,您问我他怎么怎么了,我怎么给您个说法儿?”
      澄琉叹了口气,刀疤老刘说得很在理。
      “哎哟,瞧这幅样子,小眉头儿一皱,跟老高一模一样!您别生气,我也不是说您丑哈哈哈哈,老高年轻的时候还是挺俊,”刀疤老刘把酒壶别回腰间:“说起来,我还没恭喜您的好事儿呐。”
      “什么好事?”澄琉愣住了。
      “就齐国那狗皇帝啊,”刀疤老刘看着她茫然的神情,他也糊涂了:“怎么?这事儿您还不知道?”
      “他怎么了?”
      刀疤老刘笑了:“怎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呗!”
      梁真......
      死了?
      澄琉觉得她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他怎么会!在她心里,梁真是最强壮健康的男人,他怎么会死?他怎么死的?
      ——他是病死的。
      ——他怎么会病死?
      ——魔草吸多了,他的瘾大的哟......您知道的,后来整个人都变了性。不止你,姓岑的都被他扇到地上过。
      ——谁让他吸魔草的!
      ——他的狐朋狗友。
      那又是谁指使那些人把魔草献给他的呢?
      还能有谁。

      “好了,我知道了。”

      一条肮脏寂寥的深巷,一个心乱如麻的女人。
      马车停在了巷口——这个巷子太窄了,根本进不去马车,坐马车的人也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洛阳的垃圾场,最肮脏低贱的地方。而那些女人,也像这条巷子一样麻木地容纳着各种各样的垃圾。
      澄琉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她跟那些女人有什么分别?更美丽的仪表,更高贵的出身,更贵重的衣裳,只是抬高了她的价码而已。如果她不姓高,可能也住在那样的屋子里,嗑着瓜子,骂人死鬼。
      澄琉为什么会这样想?
      就像ji女为什么会是ji女,因为爬在她们身上的男人只是把她们当作ji女。
      魔草这件事她简直不敢多想。你以为元昊要害的是梁真?
      不不不,一箭双雕才是他的风格。
      一个吸魔草上瘾的人,一个本就脾气有些坏的男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会不会猜忌?猜忌之后会不会暴怒?暴怒之后的事呢?
      那就不好说了——总之是很血腥的。
      而元昊明明知道她还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身边!他还要让梁真上瘾,还要在梁真耳边传那些她的桃色谣言!
      澄琉对元昊的事情知道太多了。他要梁真杀了她,就算杀不死,这样的虐待和暴行也会让她厌倦梁真,从而忠于元昊自己。
      太令人恶心了。
      澄琉不是马车里唯一难过的人,红萼捂着嘴在低声啜泣。澄琉也很激动,她也想哭,但是她只能咬着手指头把泪水憋回去。
      她不能让元昊看到她哭过。他会以为澄琉在为梁真的离世而哭,接着他会暴怒,他会说,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莽夫!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澄琉没有心情跟他说那么多,而他会更生气,他会说,我对你那么好,可你还是想着别人!
      好像倒是她的错。
      他对她很好?实在是很好。好极了。
      澄琉又是一阵恶心,仿佛腌萝卜的味道在车厢里久久不散。
      生夏在香炉里添了勺香粉。
      崖州沉香。
      那是什么味道?piao客的洗脚水的味道!
      澄琉又是一阵干呕。
      这时间点,晚膳的时间刚过,正好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可是有人在等她用晚膳。
      桌子上是满满当当的珍馐,元昊就坐在珍馐旁,他一筷子也没有动,他兴致勃勃地在等他心里的人。
      接着,那个人就满面倦容地站在了他身侧,她几乎是飘进来的,像深宫的怨魂。
      “你又跑出去了?”元昊拉着她的手:“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雪宫太闷了。”
      “对不起,我该陪着你的,明天我就不出去了。”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实在对不起,我只是有一些急事。”
      有什么急事会让人身上带着酒香?
      “生夏,我想洗个澡。”
      “你好歹吃些东西!”
      “我不想吃。”
      “你这是怎么了?”
      澄琉沉默了一会,忽然苦笑一声:“我可能只是知道了一个我不该知道的新闻。”
      元昊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的心突突地跳,笑容也渐渐消失掉了。
      “我去洗澡。”澄琉含糊而低声说。
      “是我做的,而且我为这件事高兴了很久,我还要举办宴会来庆祝!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反而先生气了。
      “不是。”澄琉冷冰冰地说:“你做得很对,很好。”
      接着她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瓷片破碎的声响。
      他一定把桌子掀了。
      澄琉转过身去,淡淡地看着元昊。这让他更加恼怒了,他也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尽管他非常深不可测,但人在发脾气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预料的。而澄琉又很了解他,所以他说了与澄琉猜测一模一样的话。
      ——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莽夫!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我对你那么好,可你还是想着别人!
      看着他盛怒而涨红的脸,澄琉忽然明白为什么从前澄珪会置于那样的境地,他喜欢诱导人去做一些错事,或者歪曲别人的一些做法,然后他是无辜的,是值得同情的,他反而成了受害者。
      饭菜撒了一地,一股恶臭从胭脂巷深处传来,腌萝卜、奇怪的药、脚夫的汗、枯萎的花、地上的油垢、死在角落的弃婴,还有眼前的元昊,无一不让澄琉感到无比恶心。
      她狠狠地呕了一下,仿佛要把胃也吐出来。
      接着她的衣领被揪住了:“你觉得我恶心?你又有多高贵!”
      剩下的话很难听,他说不说,她听不听,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或许是太生气了,澄琉开始头晕眼花,接着元昊一松手,她就摔到了地上。
      元昊还在气头上,他只能咬着牙看她摔倒,但是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扶她,接着又被羞辱一番,于是元昊索性背过了身:“你不要妄想来问我的罪,如你所说,我做得很对,很好!”然后他像风一样离开了。
      澄琉没有心情关心他说了什么、去了哪里,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她有过多次昏迷的经验,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而且她的小腹很痛,这也不是什么好现象。
      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下坠。
      仿佛——要把她拽入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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