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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任是无情也动人 ...

  •   夜有些深了。
      鎏金盘里散着几粒果子。
      酒杯也空了,但杯沿上残留着口脂的颜色,旁边的丝帕也是。
      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气味——是果子,甜酒,抑或是脂粉?
      或许我们可以叫它女人的气味。
      桌上剩了一盘子果皮,酒也喝了不少——看来刚刚有两个女人在这里聊了很久,而且很尽兴。
      椅子上还沾着水渍,水渍有股硫磺味儿——她们还泡了温泉。
      地上也有水渍,一路延伸到屋里,这说明她们去屋里聊天了。
      从窗纸上还能看见两个影子。她们都披着头发,或许还卸了妆——这说明她们是真正的好朋友,这年头肯拿真面目见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她们说着话,声音很低——这说明她们说的是真正的知心话。
      这时候,这静谧的夜里忽然暴出一阵婴孩的哭声,一个乳母抱着孩子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女人站起来接过了孩子——她就是郑芸。
      另一个女人站在旁边看她哄孩子,即便只是影子,你也仿佛能看见她关切而羡慕的眼神——这就是澄琉了。
      “她怎么了?”澄琉问。
      “可能是没睡好。”郑芸抱着元妙轻轻摇晃。
      母亲的臂弯是最温暖的摇篮,元妙一到郑芸怀里便止了哭声,澄琉说:“她不是没睡好,只是想母亲了。”
      “不不,她不认人的,”郑芸问澄琉:“你要不要抱抱她?”
      “我可以吗?”澄琉已经迫切地伸出了手。
      “来,让琉姨抱抱你——”郑芸把元妙交到了澄琉手上。
      天呐——
      这是元妙——她真正让澄琉知道了什么叫玉雪可爱,她的眼睛像山上的清泉,她的脸蛋像王母盘中的仙桃......
      怎么会有这样美的一个孩子?只要她撇一撇嘴,所有的怀抱都愿意为她敞开。
      元妙的确不认人,她在澄琉的怀里舞动着她笨拙的小手小脚,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澄琉——多久了?澄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毫无防备的眼睛。
      或许是泡过温泉的身体太热了,或许是元妙太淘气,她一开始只是咿咿呀呀地假哭,然后就拉开了澄琉松垮的衣襟。大家还未意识到什么,她忽然,一口含住了澄琉。
      啊——
      澄琉的头脑仿佛有飓风袭过,她甚至颤动了一下。她知道这样的感觉,胸口一片湿热——因为元昊偶尔也会这样做。
      但这不一样,这是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孩子,她的小舌头是那么柔软,她的嘴唇是那么稚嫩,她的动作自然笨拙,没有人教她,她顺从着天性去吮吸,而澄琉作为一个已经成熟的女人,也顺从着天性去关怀她——尽管澄琉没有母乳。
      但她心里的母爱是满的。
      澄琉的脸庞滑下一滴泪来。
      郑芸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澄琉,她甚至没有将元妙抱回来。她是个母亲,一个非常幸福的母亲,她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多陪陪澄琉。
      但澄琉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她将元妙交还给乳母,然后手背拭去腮边的泪。
      “你瞧你,多喜欢孩子啊,”郑芸对乳母挥挥手,让她们出去:“不久之后,你也一定会有的。”
      澄琉摇摇头,笑着说:“据说我已经很难再有了。”
      “别说这种话,你还多年轻,叫燕文好好给你调理。”
      “我滑过两次胎。第一次,我还不知道我有了身孕,我的马车就被人掀翻了。第二次,我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被人踢在肚子上。两次!两次我都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我的身体彻底坏掉了。”澄琉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别人的孩子,刚到母亲肚子里就万众瞩目,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受到所有人的嫉恨!连他的父亲都不想要他生下来!他还没有出生啊!他做错了什么!”
      郑芸沉默了很久,她沉重地说:“跟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孩子只是颗苦果。说到底,只怪你与那姓梁的无缘。”
      道理我们都懂,但真切地落在谁的头上,不是一段椎心之痛?
      澄琉擦了擦泪水。
      “澄琉,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有些事情你可不要犯糊涂。”她说:“该断干净了。”
      “我早就断干净了,我只是可怜那些孩子。”
      “陛下在这上头可不像政务那样明辨是非。”郑芸看着她。
      “我是真心对他的,但我也曾经真心喜欢过梁真,这是改变不了的。”
      哪个女孩子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鲜衣怒马的英雄呢?
      郑芸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只好说:“你自己有分寸就是了。”
      “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我打小就喜欢陛下。”
      “不是骗我的吧?”
      “不是。”郑芸笑了:“那时候的洛阳,没有谁不喜欢陛下。”
      “他那时候应该非常讨厌。”
      “但是长得也标致极了。”
      哪个女孩子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丰神俊逸的才子呢?
      郑芸问:“他呢?他长什么样子?”
      “我们齐国在男人这一点上跟你们的要求不大一样。但他也很英俊,个子高大极了,他的武功很好,一拳能打翻一头小牛。”澄琉说:“但他对我很温柔,只对我一个人温柔。”
      说到这里,郑芸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她爱元昊,那么她注定无法体会什么叫“只对我一个人”。
      “太过火了,”郑芸笑:“我要为陛下鸣不平了。”
      “嘘——不能让他知道了。”
      “其实真心爱过两个人的不止你一个。”郑芸看着澄琉的眼睛:“陛下也一样。”
      “我知道。”澄琉比郑芸想象的要坦然:“我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他对她有多用心。”
      “她”是谁?
      高澄珪。
      “陛下这个人,大多数时候不谈感情,只求个公道。但对她却是十分优柔寡断了。”
      “但是她这个人太没有分寸了。”
      “所以她其实伤陛下很深。”
      “人一旦谈感情,就很容易受伤。”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陛下。”
      “我怎么会伤害他。”
      “但是人一旦谈感情,就很容易受伤。”
      澄琉忘了她怎么答复郑芸的。
      这种不可信的答案总是不容易被记住。
      她拜别了郑芸,回到了凌霜殿,她这时候迫切地想见到元昊。
      但元昊并不迫切,他甚至没料到这么晚了澄琉还会回来,他从被窝里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说:“我还以为我今晚要独守空房。”
      澄琉拉开衣裳,钻到他身旁,她一边亲吻他的脸,一边说:“我刚刚抱了元妙。”
      “她很讨人喜欢是吧?”
      “是的,”她压到了他的身上:“她让我知道做母亲有多快乐。”
      “所以你突然很想做母亲?”
      澄琉把元昊抱在怀里:“而且我突然意识到你也是个需要被爱护的孩子。”
      “你能跟我在一起,我已经很快活了。”
      “能与你在一起,我也快活极了。”
      这才是春天该做的事。

      这种事情过后,屋子里总是热得吓人,澄琉感到万般干渴,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桌边,抬眼却是一面镜子。
      雕花的铜镜。
      魏国很少有这种镜子,时髦的魏国女人们喜欢更简洁的大圆镜,那样能显得她们更美。
      但是为什么这里有这样一面镜子?
      难道这里是齐国?
      镜子里是一张稚嫩的面孔,最多不过十来岁吧,她在梳头。
      别的女孩子梳头都喜欢用头油,但是她要用清水稀释过的刨花水,她嫌头油太厚重——只有澄琉这么梳头。
      所以镜子里是十几岁时的澄琉。
      门外站了一个人,他穿得利落而华贵,但他腰间的剑很朴素,他的剑是杀人的,而不是给人看的——只有梁真这么佩剑。
      所以门外是年少时的梁真。
      梁真看着澄琉梳头,他的神色悲戚,嘴唇却很松——他这样的男人,通常将嘴抿成了一条线,如果不是,那他应该有话想说。
      但他没有说,他的嘴唇重新抿成了一条线,然后转身离开了。
      “梁侍卫!”澄琉忍不住追上去:“梁侍卫!你去哪儿!”
      他没有回头。
      “梁侍卫!”
      他加快了脚步。
      “梁侍卫!你等等我!”
      澄琉的手腕被人扣住了,她挣不开,这时候梁真也回头,他看着拉住澄琉的人,眼里是深深的怨毒。
      一滴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澄琉心头一震。
      她醒了。像自己的灵魂被胡乱塞进不知是谁的身体里。
      元昊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已经多晚了。
      澄琉还是很渴,她沙哑着嗓子,冒烟似的发出声音:“生夏,看茶。”
      门小小地推开一条缝,生夏看了一眼,进来给澄琉倒茶:“你们可真能折腾,你瞧你睡到什么时候了。”
      “这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午膳都用过了。”
      “元昊呢?”
      “他早上起来之后就走了,现在好像在跟将军们喝酒呢。”
      “他?为什么喝酒?”
      “好像有什么好消息。谁知道呢。”
      “他不是酒量差劲得很吗?喝什么酒。”澄琉拢了拢头发:“他在哪里喝酒?”
      生夏笑了:“他去哪里喝酒为什么要告诉我?”
      澄琉闷闷地说:“那最起码应该告诉我。”
      或许是因为她喝了太多茶,澄琉心里一直惴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坐在院子里,看生夏教红萼把豆子放进干草烧的热灰里烘熟,她觉得她也被放在火里煎熬。
      这种烤豆子是农家孩子们吃的小零食,烧一小堆草灰,可以烤一两茬。吃过几茬,肚子就开始胀气,手和脸也都花了。
      红萼忙着帮澄琉揩嘴,一边喃喃:“殿下要不要吃点消食的东西,一会要是出——”她一时打住了,她看见元昊一边给她打手势,一边朝澄琉走近。
      “吓!”他忽然抱住澄琉。
      澄琉一拍桌子站起来,背后那个人简直不像元昊,而是个醉鬼,他的颧骨上浮着浓浓的红晕,红晕下是醉鬼典型的傻笑。
      “你这是喝了多少!”澄琉被他搂得有些痛,她挣扎着解脱了双手,然后拇指在他唇上一摸——没有口脂的滑腻。
      她放心了。
      元昊拉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更紧地抱住了她。酒精让他开始下手不知轻重,澄琉觉得他的手臂像绳索,死死地拴住了她。
      “你疯了。”她的声音像酥酪一样开始融化。
      “我爱你,澄琉。”
      澄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撞了一下,她低声说:“我讨厌你。”
      咚!
      就在那一瞬间,她被温泉水吞没了。
      当你在温泉里溺水,你就知道什么叫令人窒息的温柔。
      她感觉到自己在下沉,而且她身上还绑了块“巨石”。
      澄琉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喝醉的人打交道了。尤其是喝醉的男人。
      她踢啊,打啊,她拼命挣扎啊,她终于感觉到元昊开始带着她上浮——
      哗——
      这次换她像绳索一样捆绑着元昊,澄琉拼命地呼吸,猝不及防的窒息让她胸腔疼痛,但她等不及自己缓口气,一掌拍在元昊身上:“你疯了是不是!万一我呛水了呢!”
      “你才讨厌,”元昊低声说:“不要讨厌我。”
      澄琉心里暗骂了他许多遍,最后气急了,化成一声叹息:“行了行了,上岸吧,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澄琉,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我知道你高兴。”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真的喝醉了。”
      “我好开心啊澄琉。”
      “好了,好了!你的头发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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