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访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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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老管家匆忙劳累了数日有余，总算是把新宅事务都安顿好了，只待主子定个日子便能搬了，客栈中也仅留了些小物件便是，而主子却仍无半点要搬的意思——
“大爷，后日是个安迁的好日子，便定下那日可好？”
“你们自己看着办罢了……”
“那，不知……这迁居新宴，是否需拟个帖子，邀您故友来热闹热闹？正也是告知他们大爷居址，好叫来叙叙旧——”
这迁居是个大事，必是要宴请一番，除了街坊邻里，旧交也是要往来的，可他对主子在此地的旧事也不甚熟悉，有些拿不准这宾客名单。
闻此一言，正在书案边写些什么的人停下了笔，略作思索了一瞬，便开口道，“旧日所识，多无甚情谊，不必多事。此外，宴席之事，也不必大办了……”
“这？”老管家仍是有些迟疑。
“谨听大爷安排……”
“嗯，那退下吧，把绿绮唤来……”
主人向来自有主意，就是觉得颇不何情理，也不敢多加劝解，宴请一事也只好作罢了。
不一会儿，绿绮便托盏奉茶而来，换好茶水遂立在书案边，等候使令，只见周旷淡然地将所写之物纳入信封内，边递给绿绮，边细细嘱咐道——
“执此一信去朱雀大街一趟，寻虞家七郎虞拙尔，若是不在家，便交由那位名唤雁珠的婢女，虞氏府邸之处，你可还记得？”
绿绮一惊，这多时日主子也没露出几分重拾故交的意向，倏地怎想起这位老友了，纳闷之余也只是点了点头，身负所托转身告退而去。
这虞七郎虽出身名门大族，却广而结友无所顾忌，又胸无大志耽于玩乐，惹得家人厌弃之余，仍终日游离众多乐坊之间。这样一游手好闲之徒，周旷却与其往来甚密，多数为他那手谱得的好曲子。再加上他对安州大大小小的乐坊都极为熟悉，想来也能为周旷找出那夜的悦耳佳音。
周旷思量着此事，不尤生出些期待之意，一时兴起又想着拨弦一曲，而手边无称心之琴，立即打定主意出门好好寻探一柄。然而早些时日他便有主意想新购柄七弦琴，遂早已决定好购琴的去处，也不知能否称心如意——
城东市坊内恰有一乐集，所谓集安州之大成，但凡能奏响之器，都能在此处寻得，制器巧匠也比比皆是，各有独门绝技，声名远扬，引人称赞。周旷倒也不求甚么名器，堪堪能奏曲的七弦琴便足够了，待有因缘时机再求良器。心怀此念，寻琴之路也不是那么难了。
而至入市集一路逛来，他深觉世事变迁无常，“一近此集千百音”的盛况已寻不见了，只偶得乐客试音的零零碎碎二三散调。市集景致与多年前已不太一般了，几家常光顾的老铺已换了招牌，往昔辉煌难以窥见。不过几步远，竟也还碰见这乐集里开起了的布庄食肆……
挑挑拣拣之余，偶然进了间大店，这店面里伙计懒懒散散，见了来客上门，都不大乐于招呼了。那蒙尘的诸多乐器，也不知多久未曾打理了，可还能奏响妙曲？
此情此景不免让周旷纳罕失望，才数十年光载，何以衰败至此？今日之行，可尚能得一如意之琴？
本有意随性购琴一柄，但看过的都不甚满意，无奈间想到另一去处，遂匆忙在路边酒坊提了几壶酒，走向另一方向。
多年不曾造访，不免对将探访的地方生出几许犹疑了，行至一刻钟头后，拐进一荒僻之地，那处挤着几户落魄人家。周旷望着其中一家还有些人气的样子，总算放下心来——
他略微踌躇地走近这几间矮破的旧宅，敲响了之中最破最老的一家，简陋的两三木板拼起的门，破烂到仿佛都快禁不住来客扣门之举，实在让人怀疑里头是否还有人居住。
不多时，便有一身着粗布褐衣的少年怯怯探头而出——
“请问……敢问贵客，登门有何贵干？”
“吾乃晋河周旷，寻钟林老人而来，劳烦通告一声，也不知可曾方便？”
这少年看着怯生生的，礼数倒是十分周全，回了句：“请贵客稍等片刻，待小林回个话便来……”，话毕遂掩门而入。
少顷，他便敞门而迎，引着周旷进了宅院——
还未进门见到主人家，便听到一声苍老浑厚的问候，“妙琴新成不出几月，周公子这就闻声而来了，这琴，老朽看是留不住了啊——”
“钟老此言极是，这便是‘来得巧’了，早知就晚些时日来，再留您玩赏几日……”
周旷疾步走到堂下老人前，把酒递到此人跟前，谦恭地鞠了个揖，故交重逢，哪怕分离数年，也不过恍惚一瞬如昨日，两人都不免喜上眉梢。
那盘膝而坐的白发老人闻言爽朗大笑，“多年不见，等候多时——可恨你来得这般晚，周公子若再晚些来，老朽怕是都入土啦！”
这话说的，让那褐衣少年连连“呸”了好几声，阖掌向天拜了好几拜，“老天爷可别听这老糊涂的胡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两人不禁被他慌慌张张的样子逗得莞尔一笑，周旷展颜而道，“这小子可真有趣——不愧是您老的人——”
那钟林老人羞赧地推推他那本就松散杂乱的发髻，“老朽收的小徒儿，也算是颇得老朽真传了，小林，快去沏壶茶来！”
“师父您又糊涂了，这巧妇难为无米炊，让小徒从哪找茶去？”
“端碗水，端碗水去……想必小周公子也不那么讲究吧哈…哈…”
“无妨，本就并不为这碗茶来。”
“竟还是这般惹人厌的坦诚直言——与周公子多年不见，也是长进良多，茶水都不求了——”
“当然了，您老这要是有盏佳茗也是极好的……”
“这……当然就没有了，不过……琴，倒是有一把——”
钟林颇为自得地晃了晃头，那随意用根木棍簪起的白发都快散落了，背脊挺直着还环手抱胸，余光斜斜地瞥向周旷，一脸期待着他开口的模样，实在有趣地很。
周旷却是不急，仍是淡然自在地执起缺口破碗，一口井水被喝出千金难得的样子。果然不消片刻，那钟林老人就先急起来了，又不愿落了下成先开口，只气呼呼地灌了好几碗水，闷着气不说话。
场下“僵持”令人忍俊不禁，而后周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遂正襟危坐道，“平章前些时日偶得一琴音，其技可比玉琴堪堪几分……”
这话引得钟林老人也严肃起来，皱眉思索道，“当真？这数十载老朽倒是不曾听闻过，一来这七弦琴难习，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学得好的；二来，安州文风乐风大不如前，真正好乐懂乐之人已不多见了……”
周旷不明所以，直言问道：“为何缘由？”
钟林老人撇了撇嘴，“一言难尽……现在呀，想听首好曲子难啊，难……”
短短一句让周旷感慨良多，心中暗暗自问，“故人难觅，故地不再——既是如此，周某人来安州所谓何故？”
二人静坐半晌，钟林又唤来那小林，叫他把那新制成的七弦琴拿出来，“此琴无主，周公子来得好，也算是有所托了……”
小林纳闷地看着两人二三言就定下了这琴的去处，不由偷偷打量着这位风仪不凡的来客，也不知他是否有资格当得此琴。
周旷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这柄新琴，聚精凝神把这琴细细瞧了个遍，还尚未试过音色，仍不尤发出一声喟叹，“此琴，世间独钟林老人之手能制得！”
钟林老人昂首抚须一笑，“谬赞，谬赞也……此琴世间独周公子之手能奏得哈哈哈——”
那幽润的琴身泛出的美丽光泽，使得周旷心神向往，不禁触手抚之，不防提及起故人，“若是玉琴尚在，必是极得他钟爱的……”
老人家不知故人何去，也只得望琴嗟叹，心生缅怀，“这真是谬赞了，老朽这琴不如玉瑶良多——说来也是恨不逢时，那小子来这叨唠了这么多回，门槛都踩烂了，也没催出一柄好琴，真是对不住他了……”
“唉——平章小弟，你可得替他让这琴奏响，也不算辜负他了……”
“若是他在，此琴必是归他了……”
一时哀思如潮，周旷恍然若失地点了点头，手掌掠过琴弦而未发出什么声响，待回过神来，无意拨乱了琴弦，杂乱响声碎了此时的沉寂——
“敢问此琴名讳？”
钟林老人双眼一转，开口道：“老朽不才，想不出甚么好名……此琴既已归平章所有，你自作决定便好。”
话毕，周旷便不假思索地说道，“那遂呼作‘自鸣’罢了，知音绝而音不绝，无人识而琴自鸣……”
钟林赞道，“此琴果然还是当赠予平章，此名甚妙！”
周旷垂首不言，仍凝视着此琴默不作声，而又听到钟林叮嘱道，“周公子几日后再来取罢，这名字老朽就给你刻在凤额处了。”
“有劳您费心了，待新居安顿好，必要邀您上门好好叙叙旧——”
“那就等着周公子了，介时可得为老朽备上几壶好酒，需得往常喝不着的那种哈哈！”
“必如您所愿——”
“佳期再会——小林，送客吧！”
“啊？师傅，多年不见好不容易上门来，这就不聊了？”
“有甚好聊的？琴都给了还有甚么好叙旧的？”
“有缘人必有缘再相逢——”
“此言极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访故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