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误》胡扯君

4、潺潺

　　周旷一行逗留安州已数日有余，而周旷终日闭门不出，余下众人也是无所事事，不知主人作何打算。门内周旷正坐在窗前持杯饮茶，面无表情，垂目观茶不言不语，瞧着也算称得上是有些悠哉之意。门外多言小婢正拉着那位眉目清秀的婢女绿绮闲扯着——

　　“绿绮姐姐，大爷这样日日夜夜不停喝着茶可正常？这样下去我们带的茶肯定不够啦！姐姐也不劝劝大爷，这样喝下去怎么办才好呀，茶罐都空了！”叉腰撇嘴吐槽着，还苦恼地歪着头认真思考着对策，十足的小管家婆状。只见那稍长的女婢抬手敲上那人的头，“老伯可是不曾教过不准多干涉大爷私事？你就少操心吧。”

　　那小言有些委屈，却也不是很在意，昂首问道：“绿绮姐姐，你说老伯和多吉哥会寻到什么样的新宅呀？小言倒是觉得离市集近些就好啦哈哈！”闻言绿绮轻轻戳戳了那美婢的头，微嗔道，“怕是你这小馋虫就是惦记着买吃的了！”

　　小言故作身形不稳的样子，撒娇着说道——“还好还好大爷此行是带着姐姐你，这样我就又能吃到姐姐的四喜丸子白云糕翡翠汤……盐焗鸡清炒三丝啦”，绿绮被她那掰手指报菜谱的样子逗弄得哭笑不得。

　　“真是小孩子心性儿，你这么说府里的其他姐妹们岂不伤心？”“我也很想淙儿姐姐云起姐姐碧螺姐姐她们呀，姐姐们对入府这么晚的小言如此照顾，我回头肯定得多带些好吃的给她们！”在主子门外闲谈扰人清净也是不大好的，两人稍作休息便按吩咐出门了。

　　客栈的粗茶淡饭估摸着并不合主人胃口，绿绮打算自起炉灶做些佳肴，于是前往市集添置些东西并购进些新鲜食材。清晨的市坊也是格外热闹，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商品繁多令人目不暇接，绿绮携着小言穿梭在人群中，商铺小摊也是逛了不少，挑拣片刻所需之物也快备全了。

　　倏地前方摊位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闪过，让绿绮惊诧万分，踌躇着不敢确认，而此时好奇多动的小言正扯着她往另一方向走去，一时分辨不清，不知做何反应。霎时心起波澜，令她频频回首盯着那驻足的身影，犹豫间心中也有了打算。

　　“小言，等等——你不是特别想吃城东黄福号的桂花糖吗，现在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不如姐姐给你些钱去买吧……你可得快点，他家的桂花糖卖得极快，不到午时就能售罄——等会儿你直接回客栈吧，不必回来找我。”绿绮伸手扯住正想往前奔的小言说道，心中有些紧张怕被察觉出什么，话语也不如往常从容不迫。

　　小言只觉得惊喜万分，她向来粗枝大叶并未察觉有何异常，高兴地乱蹦大喊着，“真的吗真的吗？姐姐你太好了！”“我会注意安全的不用担心我走啦！”随即立刻胡乱收拾东西接过钱袋就绝尘而去。绿绮望着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又带着点愧意，而此时却有更重要的事令她无暇为初到此地的小言担忧。

　　徘徊片刻她便下定好了决心，毅然回头叫住了那婢女模样的女子，“潺…潺？你为何会在此处——”

　　被叫住的那人震惊地回过头，待看清来人更是呆呆傻傻地楞在原地，启齿而不知说道什么的样子。那女子和绿绮差不多大岁数，衣着也是精致却仍不比绿绮，瞧着是有些安静娇涩的性子。两人相顾不言，彼此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绿绮眉头紧锁，走上前去，看着眼前与多年前并无两异的旧识低声说道，“可，确是潺潺？”那人这才痴痴地点了点头，对绿绮的来意十分捉摸不透，显得极为茫然。

　　当下绿绮心中起伏不定，还未等那唤作潺潺的女子反应过来，就拉住那人的衣袖，引至前方小茶楼的包厢内，坐下相顾无言。

　　旧识相逢，并不似重逢的喜意——

　　小二端茶退下后，绿绮神思不定地起身小心把门窗紧闭，提裙坐下望着对面的女子，不想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那一直埋首沉默的潺潺呼地抬头开口讲话，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绿绮姐姐可知公子……公子何处去了？”

　　不曾想一直讳莫如深的人被提起，绿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忠仆的问题。才一瞬没有答上罢了，那潺潺仿佛懂得未开口的答案，悲恸到竟伏案大哭起来，现下情形更是让人左右为难。

　　“怕是，不好了罢……出府时便是那般，那般破败模样了，还能落得甚么……好下场……也不知，不知遭了什么罪不曾……”

　　思及往事，声泪俱下，愈发难镇定下来了。

　　绿绮也是实在不忍，心生怜悯忘了来意，感慨着这世间果然还是会有人心心惦念着那人，即使没有玉琴君的赫赫名号，单单是那人罢了……唉，想到主人数月前病来如山倒的样子，估摸着那人确是不大好了，但也只能枯守着等她发泄完，再询问她多年来的情况了。

　　待到能开口说话，已是半晌之后了。潺潺微微理了理鬓发，便将离府后的状况娓娓道来，原来当年委身王府的白桐尚为清醒时，病榻托愿盼着有人再替他回故里看上一眼。

　　正逢府内事故多发大清洗之际，这贴身侍女也赏了几金被随便打发出去了，由于一直清楚主子难以放下的夙愿，即使放心不下病重的主人，也还是离府而去了。

　　她尚且还在京城盘桓之时，听闻安王府内的响泉公子悄然出走，估摸着主子怕也是去了安州，惦记着病重的主子想追随其后，便形单影只地凭着那些钱，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了安州，其间奔波艰辛委实难为外人道也。

　　不曾想到达安州后，寻觅数月并未察觉其身影，始觉主子并未归来，但也不知何处去了，无奈之下只能在此安顿下来，记挂着主子能早日回归故里。

　　此后虽有余钱傍身，后事不愁，但还是想着找份生计，便寻到城西梧桐巷的一户人家做回侍婢，主人家是位致仕来此颐养天年的官家老爷，膝下只一豆蔻之年的孙女。主人宽厚优待，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绿绮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城西靖安坊兴乐梧桐巷深处那所，院墙边还有棵百年老桂？”

　　“姐姐如何得知？”，潺潺也很是诧异……

　　“唉，真是造化弄人，天作的缘啊，公子心心念念的故所，竟是让你给遇上了，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了……”，绿绮深深感慨着。

　　“这又是作何解？”

　　——潺潺一头雾水摸不着边。

　　“一言难尽，多年前大人逗留安州时便是在那住着，公子也时时留宿。更何况那宅邸选址落成，也多亏了公子鼎力相助……”

　　听此一言，潺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刹那间百转千回，暗暗思忖着原来公子常提及的梧桐苑竟是此宅了，一想到往常生活的处所，竟是公子口中留有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细细查来或许还能留有什么两人生活过的痕迹，一时悲从中来，不知做何感想，转念一思，又怕是多年变更也是剩不了什么了罢……

　　“城内识得玉琴君的人众多，这些年你可曾透露提及那人在王府的旧事？”，绿绮这才慎重地道明来意，显得有几分忐忑。

　　“不曾，城中众人皆不知玉琴君的去处，我也不愿提及响泉公子之事……”，潺潺蹙着眉头俯首禀明，面容思绪晦涩难辨。

　　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下来，毕竟当年公子决然委身权贵之事，实在称不上是甚么美事……没有谁甘愿让玉琴君盛名被辱没……

　　茶也凉透了，两人皆无心品茗，也不知说道些什么。晌午将至，市井内愈发人声鼎沸了，厢内仍是莫名僵持着……

　　“潺潺今日出府许久了吧，不如早些回去，以免主人家责备。”

　　“姐姐多虑了，今日初八，城内家家户户正忙着祭拜桂神之事，老爷也应允大家出门玩耍一日——”，潺潺掩口一笑。

　　“离去多年，竟是忘了旧俗，没曾想正遇上这日子……”

　　“对了，敢问姐姐，莫不是……大人也同来此处了？”

　　“嗯，连同王伯和多吉也一起来了，还有个新收的唤作小言的伶俐小婢。此行来得突然，府中众人也摸不准大人的来意……”

　　“旧地重游，必是为了旧人吧……”

　　念及斯人已逝，两人又皆是无语凝噎，寒暄片刻便作罢，随后相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