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误》胡扯君

3、梧桐院

　　周旷回来已经几近天黑，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何时归来。宝刀侍卫多吉正护在房外，见主人回来一喜，连忙入内招呼大家准备晚餐，又急忙下楼迎着周旷进房去。此时绿绮和老管家正忙着布菜，小言拿着沾湿的帕子迎上前去，帮忙褪下衣物换了惯在家中穿的衣裳。

　　想是被管家教训过，虽然仍是叽叽喳喳的鸟雀儿状，但也不敢太过问主人家的去处，只娇嗔着埋怨主子不允她跟着一起逛逛，“大爷这时日可得好好游游安州，奴婢听闻此处山山水水也是十分不错的”，然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数着从店家那打听到的游玩去处。

　　其余几人被吵得不胜其烦。周旷倒是觉得这小雀还挺讨喜，认真地听着她侃侃而谈，还不时点点头以示赞许，或者停箸点评一二，像是确有盘算。

　　而绿绮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现在也只剩下她这个未被遣返的旧人，清楚地了解主人在安州的过往了，也很是为本该悲痛却不曾表露过什么的主人感到哀伤，暗暗揣测着安州大概没有哪处没被主子玩赏过吧，毕竟那位玉琴君是如此地深谙此道，两人交好时真是恨不得一起相约揽尽九州大好河山，而这也算是个从未被实现的憾事了。

　　不过一想到那位风姿超然的人物已离世，莫名有些惘然，竟觉得堪比小苏杭的安州都失却了几分光彩，玉瑶此琴已成绝唱，世事变更如白云苍狗，寻不着一分熟识之意，城内大概只有桂香依旧吧，甜香不散……

　　没有人知道绿绮正缅怀往昔，而周旷却也被小言提及之事带入了追忆之中，感觉甚至不敢设想没有旧人相伴的游玩是多么索然无味，只抚着茶盏暗自思索。

　　老管家俯身上前打断了主人的思绪，慎重询问道，“大爷这番怕是要逗留许久，必是要买间宜居的宅院下榻，以便休憩整顿，老奴倒是瞧中了城中一座大宅，不知您对此有何想法？”

　　周旷对这办事极为周全的老管家十分信任，只推托着让他自行处理，还不等老管家细细禀明新宅的情况，却又交待了句，“王伯，居所还是定在红坊罢。”

　　房内几人皆是惊诧万分，都觉得那处不是什么好居住的正经地方，但也不敢多吭声，万事谨需按主人心意来，况且好不容易才透露出什么意愿，更是得万分小心听从对待。

　　只有绿绮垂首颇为惋惜，为着那所梧桐巷深处的私宅，毕竟当年耗费颇大精力财力建成，也多亏得那人请来能工巧匠玉成此宅，一砖一瓦极尽二人巧思，而现今却不知道那处当年主人珍爱异常的别业如何了，只期盼那宅院主人家好好珍视，不负主子一片心意。

　　当年的事始终萦绕在脑海间，但绿绮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主人明明离去后都派专人妥善照看的宅院，却在那年过后又割爱转卖他人。一时感慨万分，也只能服侍着主子默不吭声了。

　　入夜，夜深人静，月黑更漏长。久久不得入梦，周旷被繁重思绪弄得有些恍惚，困意沉重却始终不得安眠，昏昏沉沉不觉已归旧地，茫然间又似有桂香入鼻，始明身置何处，深藏的悲恸却浮上心头，使人愈发不得安宁。

　　枯守长夜，痴望着账顶，觉着那绣着的那缠枝莲与深巷旧所窗扉下的花纹极为相似，莞尔一笑，觉得此帐甚为可爱。

　　伴着似有似无的甜香，周旷终得阖眼浅眠，梦回梧桐深处——鼓瑟台，绕梁亭，断水阁，水云楼……亭台楼阁，处处皆是故人影，余音犹存……

　　“平章啊平章，真是占得个好住处，可得容我赖上几日罢——”

　　寻寻觅觅空无一人，也不知何处去了……

　　落雁乐坊中，，潇湘水云楼奏一曲潇湘水云，别有一番滋味——“平章这琴，也倒是不错，音色尚佳，却仍不如玉瑶——”“确实比不得响泉的爱琴，市集寻常的乐琴怎能与落雁乐坊多年的私藏相论。”四五名少年公子正在临水楼台前品茗论琴——

　　其中有二人分外超然，座中被簇拥的那人温雅如兰，端坐琴前，风采绝绝，另一人年岁稍长，更显稳重而贵气难攀，正微倚着阑干凝视友人，默不作声。

　　据悉，被唤作响泉的俊雅男子，琴艺师从大家，技艺凌绝，又是清颜如玉，被太守一句戏称玉郎琴君，文人骚客随势作出锦绣文章，美名瞬时外传，一时引得世人赞道声“玉琴君”是也，无不争相远万里结交，人人尽识玉琴而不知有白桐矣。另一人也不知是甚来路，瞧着浑身气度也知并非寻常人家，所谓路经的商贾估摸着是诓人的名头，但身为玉琴君的座上贵宾也是令人不敢小觑。

　　正时二人堪堪相识，却并不拘谨，相偕坦然畅言，一把琴也得品出千言万语，更不遑论二人对琴曲颇为精通，旁人却是不大懂得宫商角徵羽的妙趣，不过听得算是有许进益。

　　不察觉间已是黄昏晦晦，座下二三人相继拱手告退，空留此二人依旧兴致勃勃地交谈，仿佛天地间独留彼此，此情形实在令人不愿惊扰。

　　两三言道不尽蔓延生长的情谊，恨不得共榻秉烛夜谈，斗转星移好似数年将将而过，带着不舍道理别的痛快和怅然，仆婢催促着入寝的促狭之语传入耳畔，周旷忽得惊醒了，一时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哪有什么潇湘水云楼，哪有什么玉琴君，哪有什么仆婢……不过是漫漫长夜的一缕梦意罢了，这个梦似长又短，实在令人不忍脱身离去，猝然梦断让人费解，倒是让周旷盯着账顶抱怨起来了，哪里有甚么相似，不过几朵缠枝莲罢了，普普通通。深夜不眠，很是懊恼不已，疑是貘兽食梦，致使其美梦戛然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