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又添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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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旷从浑噩中醒来，头昏目眩一时不觉身处何地。待揉了揉前额方才清醒了些，借着微微烛光，始觉竟已身归自家寝榻之上，隔着纱帘望向窗外，才发现时下已是天将破晓之刻，待忍着酒后昏沉的痛意揭被坐起，方看清榻前还熨着份汤水，想着约是绿绮备下的醒酒汤，正口干舌燥着，便伸手掀帘端至唇边抿了抿。
发现并非醒酒汤，却也一时想不起为何物，只觉着好喝便又灌了一口，渴意稍解。
待重新躺回床榻，已无什么睡意了，只被那烈酒的后劲折腾得头晕脑胀。又咳嗽了几声，忍着痛意侧身望着窗外，辗转反侧只待天明--渐渐烛火燃尽，外头鸟声嘈嘈入耳，已是晨光熹微时……
朦胧间感觉一身影走近，轻声掀开了帘幕，片刻后便感觉到一丝凉意触上前额，只听到一惊诧轻呼，遂又放下纱帘无了踪影。他也辨不明来者何人，混沌如幻梦间，忍不住咳了咳，仅微弱地唤了句，“阿桐……”
可惜并未有人应答。
是他吗？--周旷用尚存的意识，模糊地期盼着……
而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了，等勾起两侧床帘，透出了更多的光亮，便听见几人连声呼喊着他，而他眼睑沉阖勉强睁开，才认出乃绿琦小言二人，这两人见他清明了几分，便一同小心将他稍扶起靠于床头，一人连忙将沾湿的帕子贴上他的额头，一人用勺子盛着些散发出姜味的热汤药至他唇边，又听到谁忙乱地劝着，“殿下怕是夜里着了凉，先紧着喝些姜汤驱驱寒罢，散散热意等大夫来了也好给瞧瞧--”
小言紧张兮兮地将被褥紧贴着他颔下盖住了肩头，闷得他热出些不耐，绿琦见此连忙唤她端过姜汤 ，上前替周旷细细理了理褥子，他方才好受了些。
喝下几口姜汤，热汤稍稍驱去几分不适，待缓了缓便扬手让两人退去，而那两人依旧满脸担忧，踌躇着驻足跟前不愿离去，他无力应付遂挥手令两人放下帘幕，便又重新躺了回去。
晌午至，屋内大亮晃得周旷不尤再次从昏睡中醒来，一觉之后昏沉之意也消退了些，便想起身下榻----而榻前坐在一小几上的绿琦见此赶忙扶住拦下了他，“大爷您还是好生躺着罢，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是受了些风寒，再加上您大病尚愈又添疾，务须得好好休养……”
周旷见她难得露出几分强硬之势，叹了口气也只好躺了回去，绿琦遂探身替他提了提被角，便坐回去了，见他那病弱体虚，却又无所动容的样子，忍不住多言几句，“也怪我们--实在没看住您，可您如今也该为自己多着想些了，您现在的身体哪禁得起这样糟蹋？”
“无妨，只是多贪杯了些罢了--”
绿琦听他固执如此，也是再说不出什么了，她家主子素有主张无人能左右一二，现下愈发头疼，也不知这世间还有谁能拿得住他……
二人正沉默着，小言便咋咋呼呼地掀帘闯进来了，把那门口的珠帘撞得叮当作响，而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大爷您总算是醒了！大夫说让您先喝喝粥垫底再服些药，药还在厨房给熬着，老爷子唤我送粥来—闻着可香了呢，您得多吃些呀--”
“你这丫头可小心着点吧—老是这般毛毛躁躁的，莫要把这粥给撒了……大爷还没喝上呢，别就白白孝敬给土地爷了--”
才训着那小言就把粥递到了周旷跟前，“绿琦姐姐又说我--大爷快尝尝，闻着这么香肯定比绿琦姐姐做的好吃~哼～”
周旷便接过碗尝了尝，看着两人耍小性子互相赌气，心情也愉悦了些，都是关心则乱而已。两人心意已至，他却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下几口遂作罢了……
“大爷怕是胃口不好罢，我去再给您做份？”
“不必麻烦了，我也不甚饿--这也无需照看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不要不要，小言要在这守着，小言可以给您递水喝，而且保证不说话不打扰您！”说完整个人就绷直了抿紧嘴唇不开口。
“您这还是留人吩咐吧，奴婢先去看看汤药可曾煎好--”
周旷执手咳了咳，最后还是微微点头应允了。不过才谈话片刻，他就感觉到了些倦意，便还是躺了回去。
然则风寒侵体惹得头脑隐隐作痛，双目涩涩加之四肢乏力，光躺着亦是颇为难受，而神思愈发混沌起来，周旷歪着身子望向小言，只见她仍是强挺着竖在榻前，鼓着腮帮子坚决不说话。
惹得他不禁莞尔，忍不住开口说道，“言丫头，快坐下罢--陪我……咳咳……说说话……”
小言闻言立即回过了头，发辫都被甩得打在了帘上，而她双眼一转眉毛一皱，立即撇了撇嘴，仰着下巴用力摆头以示决绝之志，坚持不再看他。
他也只得躺回床榻之上，直挺挺地躺着琢磨起帐顶的纹饰，又自顾自的说着话，“小言可有过什么要好的玩伴？”
小言背对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听见下文，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等着他说出想说的话，却只听他含糊地说着--
“你这么讨人喜欢，一定很多人愿意和你玩了……而我幼时，却是没有谁同我一起的……”
她纳罕着比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与这可怜境遇的贴合可能性，觉得她主子真是病糊涂了，便难得地生出不太愿搭话的念头，一时遂静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又听他微弱地说着，“很久，很久之后，到我很大……很大的年纪，才有了一好友--”
小言来府上来得颇晚，从未听他本人及旁人讲起过他的曾经，一时勾起强烈的好奇心，连忙搬过小凳子紧贴着他坐下，两粒大眼珠透着十足的光亮，咧着小嘴询问着那个朋友的故事，喜滋滋的模样活像支迎风招展的花骨朵儿。
“你笑起来,真像……他……”
对上主子浮起柔波的双眼，那里流淌出从未出现过的温情，让小言都不禁羞涩起来，红着脸敛起嘴角咧开的弧度。
“高兴起来嘴角都恨不得咧到眼角去，眉眼拧得哪里找的见--”
这是什么骇人的鬼样子？小言一听主子这样挤兑，哪里还笑得出，气嘟嘟地龇牙咧嘴扮着鬼脸不以为然。
看着侧卧塌沿的主子笑出弧度，还以为是自己逗乐了他，但其中不难体会出的情意，像枯木萌出的新芽，迸出焕发一新的力量，实在使人无法忽视--
而周旷想着那人清越的面庞糅杂着各式各样的笑颜，飞逝的年岁也难以模糊其中光彩--眉眼明朗，双目炯炯，然亦有如若秋水之蕴藉，如此怎能使人忘却？
他想，如此斑斓之人物，该有除他之外更多的人，知晓其曾存世之清辉--
“这个故事很长，不如从头说起罢--”
“我那个朋友--出身不太寻常，听闻他家人想让他过上常人该过的日子，因而耗费周折自小就将他寄养在乡间。”
“其亲养而不教，任其放浪山野。虽穷苦了些，也尚能度日。他很是喜欢那儿，而乡民言其愚痴，并不喜接近他--许是他命定不凡，所幸也不曾泯于山野。后来，他总算还是被送了回去，却也学上了很多喜欢的东西，亦无人嫌他与常人有异。”
“小言听老人家说，看着傻里傻气的，没准就会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呢--”
“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此语言其人再合适不过了--
“但他确是有些傻的，总做些傻事……”
“也羡其达观乐命，素来率真恣意--听他讲幼时趣事，实在饶有野趣。”
“你可信他牧牛之时吹竹笛把牛吹睡着的事……使他家人误以为牛如何了，可是把他好生训了一顿，你说他冤不冤枉--”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往事牵扯而出的愉悦，虽如蜜糖一般，但仍是虚幻不可流连于此。昙花一现般的生气，也再强撑不住了。
周旷断断续续地述说了很久许多他听来的关于“他”的趣事，听得小言沉迷其中--他讲着讲着声音愈发细弱下来，而渐渐体力不支，禁不住困意还是合上了双眼。
这时一声突兀的问话打断了小言的回味，“你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呢？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嘘！小声点—绿琦姐姐--”
绿琦轻声地放下了盛着汤药的托盏，蹑手蹑脚地走近，看周旷睡得尚且安稳，只得拉着小言走开了……
还没等刚跨出门，小言就迫不及待和绿琦分享出刚才的神奇经历，“刚刚大爷和我讲了好多好多话呀~太难得了，姐姐错过真是可惜--大爷说了他一个朋友的故事，那个朋友真好玩—绿琦姐姐知道他是谁吗？他怎么不来找大爷？我都没见过他呢……”
“一个朋友？”绿琦纳闷片刻也想不起来是为何人，主子哪曾有过什么亲近的故友……
“嗯嗯！总喜欢做些傻里傻气的事的人--那些事太有趣了，听得我笑得肚子疼，而且大爷还讲了好多呢哈哈哈--原来冷面殿下讲起趣事来如此生动--”
傻事？莫非？
“可是弹琴弹得极好的那位？”绿琦五味杂陈地试探着。
“好像是吧，大爷说他甚么‘八音俱通，善五音六律之事，天下无出其右’，那他应该确实很会弹琴吧--绿琦姐姐你知道的呀？”
“此人名唤‘白桐’，听着，以后……切忌提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啊？他不是大爷的好朋友吗……”
“故人休提，往事莫揭……”
小言听得云里雾里，刚才大爷不也讲得很开心吗，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本真的一面。不过想着主子和绿琦提及此人时深意难察的表情，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些不同寻常，虽想一探究竟，可念及绿琦慎之又慎的嘱咐，也只好按捺住想问出口的话了--
那个故人，终究会开启什么尘封的故事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又添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