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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下思 ...


  •   “为何如此昂首久视?不过一轮圆月罢了……”

      “平章可不曾睹月思人?如今与远在千里外的亲友,也只能共享此月而已——此时此刻他们怕是也同我一般借月思人吧……”

      “于周某而言,所念之人恰在身侧,尚有何人可思可念?”

      那人羞赧而退,却依旧愁思不减,他也不知如何宽慰,只遥盼归期早至,共携归乡——

      忽忆起某年与白桐游玩在外,正逢此时节而未归,独二人只身异乡空度了佳节,提及借月抒怀一事,周旷不解其意,仅此一皎皎明月而已,不知有何异。

      此去经年,又中秋——月下孤坐古城楼之上,遥望灯火阑珊,倒是明了月中所寄,而月下思人千钧之意,广寒可堪其负?虽然,亦不欲自轻其间深意。

      更深露重,远者喧声渐不闻矣,众人既归,乃使其御者老翁归矣。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周旷想起往年的节年时,总是君臣尽欢的宫宴,从无人问之的偏角一隅,到万众瞩目的至尊之位一侧,宫宴结束后城楼之上的“与民同乐”,隔岸观火一般伫立高台俯视着民间欢乐,而不得融入其中——年年无一例外的无趣,再往前些,便是宫墙深处那破旧小殿的日子了……

      和生母丹姬再加之一老宫女在深宫蝼蚁般生存,每逢节年方得衣食堪足,听着很远处的喧闹,寂静寻常地度过春秋八载,直到生母被场风寒悄无声息地夺去,独自苟延残喘一年余,辗转纳于张嫔膝下,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关于那无名小殿的记忆,愈久弥新,在那处的岁月是如此令人怀念,那个美丽的女人在小院中繁茂的老桂下翩翩起舞,兴起时会拽着他一起旋转,踏着满地金黄,裙摆将小桂瓣扬起——那便是八月金秋香甜醇郁的滋味……

      于她而言,困于深宫,闲暇时日颇长,偶尔一时兴起教他击节鸣鼓,又或是唤他吹着小笛,自己一边哼着欢快的小调,有时也给他讲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故里,被拐卖遂流落红尘的前半生,模糊的记忆中只留有浓浓桂香,伴着悠扬的乐曲。

      于幼时,总能记起她拿着残旧的乐谱教他识字的样子,柔胰握住小手,歪歪扭扭地拿着毛笔教着他自己也所知不多的字,那些字不多时便学光了,而他还是未能进入皇子的学府,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怎会想起诸多儿女中的他呢,不过是一低贱舞姬诞下的孩子罢了,卑微到甚至无法引起那些女人的注意,就那样仿佛不曾存在般的活过了些年头……

      收拾起遥远的记忆,纵是那些人已远去,对其的无尽思念也算是他们在世间走过一遭的痕迹了,周旷觉着,只要自己还念着他们,他们也就算是还活着的人了。想起他们,团圆之节也算是团圆过了。

      有诗云:“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人这辈子是如此之长久,仍终留不得何人,流光易逝,万物皆消散于一弹指间,唯天穹之明月亘古不变耳——

      月光如水,周旷遂踏月影独上墙头,这古城墙废弃许久,城楼墙砖日日风吹雨打碎成石砾,踩着沙沙作响,砖缝隙间乱草杂生,荒凉至极——寻了处尚且空旷的地方,就平处而坐,背倚墙垛提壶觞以自酌。

      故地重游,不免勾起先前旧事,那人蓦然于某夜兴奋地引自己来此处赏月,顽笑间竟不查他还携了几壶佳酿,更是兴致备至了。二人纵饮甚欢,皆喝得酩酊大醉,不知身置何处。欢畅迷离间两人就地倒头睡了个大天明,沉睡城楼之上,鸡鸣未觉而日头大曝方醒,酒醒后通身酸痛,瞧着彼此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不尤得两两相视大笑,互整了形容拂了草砾,方才相偕离去,也不知各自家中人满城寻了个遍。

      最是年少无忧,不思琐事,方能无牵无绊了——

      而如今,共饮之人觅不得,几多欢愁需自遣……

      周旷胡乱灌着烈酒,双目迷离环顾四周,也忆不起当年置身何处了,即是寻着了也并无意义,况且如今也失了那份乐于以天为盖地为席的畅快。

      杂草纷杂掩住了城楼之上的旧痕,前程往事了无踪……

      月转星移,深夜已至,喝得如醉如梦,倚着墙垛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尤身躯斜倒在墙头阴影之间,两眼沉重地耷拉着,昏昏沉沉地望向那模糊了的月色,听着夜风吹荡树丛发出响声,暗暗怀着丝期冀,念想着怕是故人来寻,衣角擦过乱草摩挲出响动声。

      为着这异想,不尤勾起一抹苦笑,放下已空了的酒壶,还是不得放任自己醉卧荒野,野迹无人知,家中众人必已归家了,怕是已出来寻人了,便扶着墙垛挣扎着想要站起,勉强稳住身形,一时不备又被脚边散落的酒壶绊倒,跌了一跤手掌擦破磨出血痕,隐隐作痛。

      周旷抬了抬手不禁摇头叹气,疲于挣扎,只得支撑着重坐回原处,枯守着等人来接,只期望着那老仆还记得来时的路……

      双目涩涩重于千钧,实在扛不住浓浓醉意闭上了眼眸,夜风微凉吹得他不尤蜷起身子,纵是如此仍是酣然入睡了。

      梦回筵席酒酣之间,那人尚是原貌——

      “既是结为了好友,哪能见得平章兄这般郁郁寡开颜的样子?来,愚弟替平章兄满上一杯——今夜良辰美景之下,不醉不归罢!”

      “此言差矣,既是醉了,又怎能让平章独自一人归去呢?玉琴君不如留人借宿一晚。”

      “此言极是,平章兄不比王兄家有娇妻,留宿寒舍也无妨,况且新谱了几曲,想着劳平章兄听上一听——”

      “玉琴君真乃天下最偏心之人,怕是嫌我等不懂雅乐之事,独独就为平章一人奏琴了!”

      众人哄笑,那人也喝得面色红润并不作答,只低头抬手再为自己斟满一杯,遂回望身侧友人,谈笑一二。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虽那人素来无所烦愁,未有借酒消愁之处,但仍痴于以畅饮为乐,酒量自是委实不小,尚且自号“小欢伯”一名,志在尝尽天下酒。自结识以来,与他同行,自己的酒量也随之增进了不少,酒宴之上也无所忌惮了。

      心遗余有几分怅然,想着是在梦境之中,借着酒意,他便利落地一杯饮尽,酒杯砸在几案上发出声响,引得众宾侧目,哪知他瞬息间便身形不稳地翻跨过了身前的小几,双臂笨拙地把住那人的双肩,惊得那人酒洒了一身。

      而他对眼前搅起的混乱置若罔闻,只专注地对视着那人瞪圆了的双目,吞吐着胡语——

      “是了……玉琴……君,最是……偏心于……我了,玉琴君的曲……独独只有……我……能听……”

      语毕猛然醉倒在那人膝上,恍惚间闭眼前依稀瞧见那人更是通红了的脸颊,思及自己可比烈酒厉害百倍,竟让千杯不醉的“小欢伯”红了脸,真是了不得,更是借此分外自得地躺在那人腿上,还忍不住蹭了蹭那人的衣角。众宾友对此哄笑不已,而醉倒之人唇间勾起的笑意久久不散。

      而那人仿佛也在笑着,对众人反应过后的起哄浑然不理,只温柔地垂首替他理了理鬓间散落的发丝,其间无尽情意惹人回味——

      散乱的发丝被风吹得扫在脸上分外扰人,美梦由此猝然而止,醒来仍是那个荒芜的城楼,空无一人……

      酒意被夜风吹去了几分,原处枯守了片刻,家仆还是无一寻来,通身乏倦懒于动弹,无所事事长夜难消,遂伸手捞起身侧的酒壶,晃了晃却毫无声响,便张口凌乱地执起酒壶倒了倒,空余几滴未饮尽的醇香,啧舌回味一番,再痛饮数壶的渴意愈发浓厚了。

      哪是甚么“忘忧物”,虽壶觞饮尽,怕还是未到醉处,胸口积压的浊意仍是不得抒解,也只有想着旧事聊以慰藉罢了。

      想的是享美酒一壶,得共酌一人……

      月隐云后,更是无得消遣,旧梦难回,头脑昏沉,只想起有一诗云——

      “唯是壶中物,忧来且自斟。”

      又有断肠人言:“饮无何义,空留一腹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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