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白莲（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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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漪回来的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
窗外风雨声并没有盖过她进屋后将门甩上的巨响，很难让人不怀疑她是故意而为。
以为家里进了贼的钟父钟母和钟清晗紧张地下来查看，很快便发现黑黢黢的客厅里站着一个人，她不开灯，也不动，就静静地盯着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的三人。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照亮了客厅里的人，钟漪穿着失踪当天的羽绒服，在已经温暖起来的季节里显得很突兀，她的长发狼狈地黏在脸上，正不停地往下滴水，其实不光是头发，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浑身都在滴水，仿佛正在解冻的肉块一般。
不过刷刷的雨声提示了更合理的理由。
是啊，还能是什么原因。
“我回来了。”隐于黑暗中的钟漪终于开口。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纯净的笑脸，宛如黑夜中盛放的白莲，清纯又妖冶。
新闻中没有详细说明钟漪失踪当天到底和家人发生了什么口角，事实上除了钟家四口人以外，没有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父一直说是小孩子闹脾气，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现在女儿回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然后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出车祸进了医院。
“你是怎么回来的？”
很多人问过钟漪这个问题，她给出的答案是当时失足掉进河里昏迷了，顺流漂了很久，然后被困在深山里，等到有人出来办事的时候捎上了她。
除了说不出具体的地名以及她是如何度过困在深山中的日子以外，她的故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就算有问题又怎么样，对大部分人来说，看上去合理就行了，更何况她还有身体虚弱、需要修养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堵上所有想深挖的人的嘴。
崔华来蹭饭的这个晚上，钟漪失眠了，独自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的她丝毫看不出在外人面前柔弱温顺的模样，暴躁的气息藏都藏不住，她像只发脾气的兔子掀饭盆一样猛地蹬开被子，探手将粘在床板下的一只手机扯了下来。
“有专业人士介入，计划提前。”
她发送这句话的微信群叫工作组，成员一共有三个，没有显示昵称。
头像是一片漆黑的群成员很快回复了一个磨刀的表情，字里行间的兴奋之情像是已经按捺不住：“今晚动手？”
手机屏幕幽幽的白光映在钟漪脸上，她看到黑头像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另一个招财猫头像的人先是发了一大串省略号，然后问道：“阿羽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吗？”
黑头像没动静，招财猫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定时间，我们到时候带好东西去接应。”
这句话显然是对钟漪说的，她此时打了一大段关于崔华身份的话，但抬眼看了看群里简洁的对话，手指停顿了几秒，最后还是全都删掉了，只回了个“好”。
钟漪跳下床，将手机小心地粘了回去，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起头发，梳完又抬手撩了几下，让头发自然而稍显凌乱，接着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楚楚可怜的神态瞬间回到了她身上，她左看右看，像是还不满意，突然又定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很快眼中便氤氲起雾气。
今晚钟清晗以害怕为由邀请梁振豪留宿，他此时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钟漪保持着泫然欲泣的神情推开房门，她的隔壁便是钟清晗的房间，她慢吞吞地往楼下走，近来难以成眠的钟清晗肯定会注意到她离开房间的声音。
虽然崔华笃定钟家没有鬼，但架不住女友一直在耳边念叨闹鬼，梁振豪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睡得并不安稳，他迷迷糊糊中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沙发旁时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
他猛地弹了起来，发现原来沙发边的人是钟漪后，难免有些尴尬，不太自然地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钟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在他不知不觉间靠近他坐了下来，她只穿了一条睡裙，身形格外单薄，看起来尤为无助。
“我做了个噩梦。”
她一开口晶莹的泪珠就一连串落了下来，梁振豪一下慌了，想伸手替她擦眼泪，但伸出手又觉得不妥，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噩梦而已，都是假的，醒过来就好了。”
钟漪咬着嘴唇，像是很努力在忍住眼泪，忍了一会儿突然又低头哭了起来，边哭边摇头说：“我知道只是梦，但真的好可怕，我……”
她的哭法和小孩子一样，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一次她靠过来的时候，梁振豪实在不忍心拒绝，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安抚道：“你梦到了什么？说出来就不怕了。”
“我梦到……”钟漪瞥到楼梯拐角处蠢蠢欲动的人影，加快了语速，“我梦到我又回到了雪山里，特别特别冷，不管怎么喊都没有人来救我。”
看到钟漪倚在梁振豪怀里，怒火烧心准备抓现行的钟清晗一下僵住了，她默默听着男友哄了钟漪几句，在他送她上楼前转身回了房间。
崔华和钟家人联系都是通过梁振豪当中介，当他接到钟清晗的电话时，第一反应是想挂断，第二反应是后悔没有存钟家人的电话，不然就可以在接起来之前挂断。
“如果方便的话，今天中午能再见一面吗？”
崔华叹了口气，听起来很不情愿，钟清晗忙补充道：“就在上次见面的麦当劳行吗？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碍于她是发小女友这一层关系，崔华还是赴约了，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只有钟清晗一个人来见他。
“振豪工作……”
崔华还是一坐下来就对食物发起了进攻，他抬眼瞥了对面的年轻女孩一下，咬了一口汉堡说：“不用和我解释。”
钟清晗和几天前相比肉眼可见的憔悴了，黑眼圈已经到了化妆品遮不住的程度，看起来十分焦虑和神经质。她被打断后面露尴尬，沉默了几秒后还是咬牙道：“为什么你们都不认为钟漪是鬼？”
崔华挑了下眉，摆出费解的神态说：“因为她有呼吸有心跳，明摆着是活人啊。”
钟清晗有些激动地一拍桌子，引起邻桌的侧目，她的眼珠子动了下，有所顾忌地将手收了下去，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说：“你动脑子想一想，她一个人，被困在雪山里，没有食物，没有工具，怎么可能回来？”
崔华用左手大拇指指腹抹去嘴角的番茄酱，语气冷淡道：“可她不是回来了吗，再说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不可能？”
钟清晗的眼底有晦暗难辨的情绪在燃烧，她的脸缓缓涨红了，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崔华说：“她说什么你们都信，你也被她勾住了魂是吧？”
也？钟清晗这么生气莫非是因为梁振豪站到了钟漪那边？
崔华忽然探身凑近，把面目扭曲的钟清晗吓了一跳，不过她克制住了没有躲开，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崔华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什么趣事一般：“我倒是想问问，你和你妈到底心里有什么鬼，才会认定一个大活人……”
说到这儿钟清晗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梗着脖子和崔华对视时一直在轻微发着抖，垂眼看了一下手机后却突然不抖了，刷一下站了起来，眼神发直，一言未发就走了。
崔华靠回椅背上，斜着眼睛，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走出麦当劳的钟清晗上了一辆出租车。刚才她手机上的消息对崔华来说是倒着的，他并未来得及看清具体内容，但瞄到发来消息的人是钟漪。他皱起眉头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咬了一大口汉堡，扔下手中的食物追了上去。
钟漪给钟清晗母女分别发了一条消息后，又取出床板下的那只手机，在工作组里和另两人最后确认了一下行动细节，将原本的手机留在了卧室，却将床板下的手机揣进了口袋。
钟母接到钟漪的信息后最先赶来，看到钟漪正坐在钟家顶楼的天台边缘晃动着双腿。
“小漪你……”钟母本想说的话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劝道，“坐在那边上太危险了，快下来，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钟漪回过头，十分乖巧地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天台边缘。
钟母有些着急，上前几步，想要伸手将她拉过来。钟漪躲开她的时候向后仰了几分，险些栽下去，她伸开双臂摇晃了一下才维持住平衡，然后笑眯眯地说：“阿姨，你看，你差点就把我推下去了。”
钟母有所忌惮地收回了手，带着些许怒气说：“你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钟漪见她没有再上前拉她的意思，放下了双臂，保持着笑吟吟的模样说：“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要举报爸爸的公司吗？你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钟母先前接到钟漪的信息，告知她举报钟父导致公司出现危机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后，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虽然钟母最关心的确实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被钟漪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我当然关心你爸爸，不像你，生怕家里还不够乱。”钟母僵硬地模糊了话题的界限，同时甩锅给钟漪。
钟漪闻言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笑模样，也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她的视线落到了钟母身后，钟清晗也赶到了。
钟漪高兴地拍起了手，说：“太好了，人终于齐了。”
钟清晗脸色铁青地冲到钟漪面前，指着她说：“我就知道你想勾引我男朋友，你现在得手了，很得意是吧？”
钟清晗的指尖几乎要戳到钟漪，站在天台边缘的她又摇晃了几下，钟母见状赶紧将钟清晗的手压了下来。
“别冲动，我们不能再……”
“不能再什么？”钟清晗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有些神经质地转过头来看着她母亲，“不能再杀她一回吗？”
这话一说开，钟清晗憋了多日的疑惑、恐惧和愤怒像是被按下了开关。
“那天晚上你也在，她根本不可能还活着！”钟清晗冲钟母大喊了起来，然后扭头瞪着不知何时收起了笑意的钟漪说，“她不可能回来，她怎么可能回来？！”
钟家几人发生口角的那天晚上，是钟清晗故意找钟漪的麻烦，但后来发生的事也确实超出了钟清晗的本意，她一时失控，将钟漪推下了山。
“她的头都摔裂了。”钟清晗至今还清楚记得雪地里钟漪脑后晕开一片血迹时的场景，她真的想不通一个死人怎么会回来，“我们把她扔进了冰窟窿里，她已经死透了，不可能从里面爬出来的，对不对？”
“你们在说什么？”
梁振豪的声音突然从几人身后传来，一同上来的还有崔华，和满脸难以置信的前者相比，他显得淡定许多。
“你们怎么也来了。”连钟漪都流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那正好，多两个证人。”
钟母回头看了梁振豪和崔华一眼，脸色也铁青一片，那天晚上的事她们连钟父都瞒过去了，谁知道现在却被两个外人听到了实情。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力笑道：“清晗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在说胡话吗？”钟漪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钟母自欺欺人的掩饰，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容貌，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是能随意让人抢白歪曲的小姑娘，面上带着钟漪从来也不会摆出的嘲讽笑意，“前两天是谁半夜被我吓得屁滚尿流，大喊有鬼？你要不是认定钟漪已经死了，怎么会觉得我是鬼？”
“你……”钟母瞪着眼前之人，觉得满是违和感，忽然福至心灵，喝道，“你不是钟漪，你到底是谁？”
钟漪嘴角的弧度缓缓改变，眨眼间她又变回了清纯无辜的模样，万分委屈地垂泪道：“我当然是钟漪，被你们扔进冰窟窿抛尸的钟漪啊，我一个人躺在里面真的好冷，你们快来陪我，好不好？”
钟清晗和钟母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恐惧，一时都哑口无言，梁振豪也一脸像是在做梦一样的状况外，只有崔华还算理智在线，缓缓向天台边缘靠近，伸手对钟漪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先下来再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
钟漪收起了眼泪，摇了好几下头，颇为无奈地看着崔华，冷声道：“没有可能了。”
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楼下，已经站了很多围观群众，警察应该也按计划在赶来的路上了。她转回来时面上满是惊惶和无助，语无伦次地对钟清晗说：“我真的没有打你男朋友的主意，你相信我好不好？”
钟清晗一震，她们起争执那天晚上钟漪也说过这话，当时还有几分可信度，但这些天钟漪背着她不知勾搭了梁振豪多少次，还发了信息来炫耀，再说这话听起来就格外的刺耳。
“你住嘴！”
钟漪在钟清晗的怒吼下缩瑟了一下，垂下了头，嘴唇还在动，声音却低了很多，只能隐约听到一些破碎的词句。
钟清晗这些天提心吊胆，情绪本就在崩溃边缘，现在异常暴躁，上前一把拽住钟漪的裙子喊道：“我让你住嘴！”
钟漪被她拽得弯下了腰，一手握着她抓住裙子的手，和她脸对着脸，扯开了一个有恃无恐的笑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你既然能杀我一次，还怕第二次吗？有本事就再把我推下去啊。”
钟清晗浑身颤抖，喘着粗气，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做出当众把人推下去的傻事。
钟漪稍显遗憾地“啧”了一声，依然用很低的声音说：“有件事还是想申明，钟漪真的从来没勾引过梁振豪，是你自己疑心病太重，没办法，谁让你是小三的孩子呢。”
听到这话的钟清晗双目圆睁，愤怒得无以复加，当真起了将她推下去的念头，但在她使力的瞬间，钟漪已经松开她的手，向后摇晃了一下，如落叶般从楼顶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崔华也飞身扑了过去，但只来得及抓住钟漪的裙角，随着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崔华竟奋不顾身地一同翻了下去。
楼上楼下的人发出一片惊呼，本以为又要平白搭进去一条人命，却见崔华在空中如有神助，莫名其妙被勾住了衣服，挂在了十楼的阳台外面。
但钟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其实崔华被勾住的时候是有机会抓住一起下坠的钟漪的，但她却像是故意躲开他伸出来的手。崔华眼睁睁看着她从面前落了下去，“砰”一声摔在底楼，染开了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崔华被救下来后，警察都感叹他命大，他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没接话，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受惊过度，知情的梁振豪却问：“需不需要帮你叫些吃的？”
“没关系，这次感觉还行。”
仍有些魂不守舍的梁振豪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又放空了一会儿，钟清晗和钟母已被警方带走问话，现在看着钟漪的尸体被抬走，他看起来困惑大于悲伤，喃喃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崔华吸了口气，想回答他，但他的脑中也满是钟漪就在他眼前，像雪花一样融化消逝的场景，最后他合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梁振豪突然又问：“你那个事，有什么进展吗？”
“如果有的话，我刚才大概就和钟漪一起摔死了。”
梁振豪想表示一下自嘲，但没能笑出来，只扯出一个古怪的扭曲表情：“也对，你看我，问的这叫什么问题。”他顿了一下，僵硬地拍了拍崔华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们单位……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嗯。”崔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实际上对能否解决梁振豪口中的问题并不是很在意。
崔华家有个奇特的诅咒，男丁只会死在所爱之人手上，其他意外都会被各种巧合化解，所以出车祸、跳楼甚至是被妖怪追杀他都死不了，很多时候这其实是个优势，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和钟漪一起跳下去的原因。
不过每回被诅咒的力量救下都会消耗元气，崔华需要大量进食来维持平衡，相比起他有时利用这一点来执行任务的消耗，方才没能成功救下钟漪就被挂住真的算不上什么，他几乎没有感觉到饿。
“咕~~~”崔华的肚子发出了一阵绵长的叫声。
也可能只是“没有感觉到”，事实上他似乎还是急需碳水化合物。
现场有不少围观群众，但推着一个巨大黑色行李箱的人在其中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崔华不由多看了那三个女生，和她们推着的那个虽然很大但看起来没什么分量的箱子一眼。
“你们干嘛拿这么大个箱子？”
“不然怎么装得下？”
“现在推着空箱子回去很奇怪哎。”
崔华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打量了一眼那个箱子的尺寸，这里面装个成年人进去都不成问题吧？不知道她们运了什么东西过来。
经过崔华身边时，抱怨箱子太大的女生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加快了步伐对另两个女生说：“快走快走。”
崔华有些尴尬地垂头摸了下鼻子，感觉自己大概是被当成了偷看年轻女生的可疑分子。
“……讨厌，本来还想再吓……差点破坏我们的计划……”
“还好没出岔……”
有一个女生好像一直没参与对话，不过随着她们越走越远，对话被风声割裂成破碎的片段，很快没再留下任何痕迹。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小白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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