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局》待月草

4、第 4 章

　　夜风拂云，月亮的光时隐时现，柳枝交叠在地上的影子更显朦胧。这是一个宁静的春夜庭院，除了池塘边的假山上，一股细流涓涓地淌下，竹笕的一端接满了水，“当”地一声敲在石头上，流水竹音，带着飘渺的禅意。
　　这里是江府的内院，平时除了江家家主和少数的几个心腹，没有人能够进入。曾经有好奇的家丁爬上府外的一棵大树想一窥究竟，但结果大失所望，那里并没有成堆的金银珠宝，更没有成群的美人艳姬，只是几间低矮的砖房围着一座朴素的小花园，这样的院子，别说放在豪门江家，即使放在一户普通的官员家中也显得太寒酸了。
　　但这里，确实藏着任何人都不该触碰的秘密。所以当天晚上，这个好奇心太重的家丁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江府周围超过两米的大树，而府内的树木，也统统换成了经过特殊培育不会长高的垂柳。
　　然而今夜，这个隐蔽的内院一角却飘起一丝烛光。
　　一身黑色劲装的江夜雨跪坐于矮几上，几案上一灯如豆，三尺长刀横卧于前，即使室内光线晦暗，依旧掩盖不住刀身上流转的绯红光芒。
　　古刀鸣鸿，相传乃上古轩辕皇帝采首山之铜熔于金炉，冷却后自成刀形，黄帝恐其自发的刀意太强，足以反噬持刀者，欲以轩辕剑毁之，不料刀在手中化为一只红色云雀，变成一股赤色消失在云际之中。
　　江夜雨缓缓抚摸过刀身，金属的质感却带着火焰般灼热的温度。没有人能够看出，这个文弱秀气的贵公子竟然是上古名刀的持有者，而当霸气的绯色刀光印入眼眸时，更不会有人再用温柔这种词语来形容江家家主——那是携着神魔之力的红莲业火碾压而来，穿云破月，如白虹贯日！
　　妖异的浓香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渗透进来，狭小的室内瞬间笼罩在灰色的烟雾中。误入毒香里的蛾子只挣扎了几下，就无力地掉落进蜡烛的火苗上，化作了簌簌的白灰。
　　江夜雨闭目屏息，然后缓缓平举长刀，不经意的起势让人难辨意图。但顷刻间，他刀锋突转，直取左面偏窗！
　　刀风荡开眼前的灰雾，窗框四散零落，窗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刺客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斩杀在鸣鸿刀下。
　　江夜雨顺手劈开另外的窗户，毒香顺着窗户飘散，但他很清楚，刚刚的一切不过是白楼进攻之前的小小序幕。
　　果然，白楼并未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第二波进攻紧跟而来。三条黑影从窗外翻进室内，呈品字形包围住江夜雨，堵死了他每一条退路。
　　月光照到其中一人的脸上，江夜雨猛地一惊：“江伯！”他脱口喊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跟随了江家三代的家臣竟然会倒戈相向！这个老人平时虽然只是江家的车夫，但他暗里却是为江家训练死士和收集情报的一号人物，上一代家主逝世之后，江夜雨更是对他委以重任，而这个老人也不遗余力地为他暗中铲除了许多政敌，他和江家，是被那些黑色的秘密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管从仁义道德还是个人利益来讲，他都没有理由叛变。
　　“江伯，你怎么了！？”江夜雨反手格开背后的砍杀，对着老人大喊。
　　回答他的却是更加凌厉的杀招！江伯虽然也是武功高手，但比起江夜雨还是差了很多，再加上年岁已高，对付他江家家主自信绰绰有余。但此刻，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下砍！下砍！下砍！下砍！下砍！下砍！……不断的下砍，毫无技巧可言，但那霸道的不似正常人的力量和速度却让江夜雨除了横刀格挡，毫无还手的机会。！？这个老人好像一瞬间恢复到了壮年的体力和速度，不！远不止于此，这样压制性的强大简直不是常人能够办到的，那是被魔鬼赋予的恐怖力量啊！
　　好在老人手持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刀，这样的凡铁对上鸣鸿刀，无异于以卵击石，但饶是如此，刀锋相接的刺耳摩擦依旧撞得火星四溅！青钢刀很快卷刃，终于在猛力的一击中折成三段。
　　老人反手从背后抽出另外一把刀，但就是这一秒钟的机会，对江夜雨而言也足够了。背后响起猎猎的风声，刚刚被他一刀震开一丈远的两人飞身扑来，江夜雨甚至没有转身，绯红的清光扇形划开，老人的右手被齐肩斩断！而刀光的去势没有丝毫停滞，绯光的灼热呈圆弧展开，鲜血飞溅，身后的两人被拦腰而斩！
　　江夜雨单膝跪地，鸣鸿刀还保持着反劈的姿势，刀尖斜上，血珠一滴一滴，坠落在他的身侧。

　　都已经……解决了吧？江夜雨暗暗松了口气，但目光一转，他的心忽然凉了下去。
　　那截被斩落的断臂，竟诡异地消失了，他抬起头，一张熟悉而森白的脸与他仅一指相隔。三声风啸从后背而至，那是刀锋划破空气的呼啸，老人张嘴笑起来，严格讲这样的表情已经不能称之为笑了，因为他的嘴角一直裂开到耳后，月光下，张开的巨口露出野兽一般的牙齿，占据了整张脸！没有人类可以做到这一步，只有蛇类的颚骨能张开到这样的角度，所以它们能一口吞噬掉大于自己几倍的猎物！
　　月光下，江夜雨瞬间明白了一切。他不再犹豫，就地一滚快速地躲过从背后攻来的刀刃，那些来不及收出的刀锋几乎擦过他的头顶，他也清楚地看见，那握着刀柄的，是他刚刚斩断的右臂，还有被腰斩的两段半截人身！
　　足尖点地，他纵身跃起，快如闪电的绯红刀光在三把刀上方划过，那些断肢残臂忽然间变成一堆失去控制的零件，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落地的瞬间，不等任何蓄势，鸣鸿刀反手横劈，一刀，斩断老人腰椎，再一刀，卸掉他的左臂，最后一斩，人头滚落！
　　断掉的左臂被霸道的力量震到半空，手中还握住了刚刚拔出的青钢刀，江夜雨仰天回击落下的断肢，这只手臂携着长刀，带着更加强悍的力道穿过房顶。一声惨叫，一个枯瘦的老太婆掉了下来，她的手上还攥着几缕断掉的丝线。这种透明的丝线细如毛发，在黑暗里根本不可见，但在月光照射下，却泛出淡淡的荧光，也就是这么一点微弱的荧光，暴露了这个在暗中操纵战局的傀儡师。

　　接下来的进攻就变得单刀直入了许多。白衣刺客从各个方位杀入室内，他们中有的是彪形大汉，有的是玉面书生，有的甚至是如花似玉的少女，操持的武器从刀到剑到铁骨扇，各种各样，但杀气澎湃如翻江倒海，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吞噬掉这个手持鸣鸿刀的男子。
　　江夜雨从最近的窗户飞身而出，白色的影子像扑食的鹰隼般紧随其后。他并不是想逃走，在这样的围攻下他也无路可逃。白楼既然找到了这里，就说明他在府中布下的层层防线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撕破，现在要么引颈就戮，要么背水一战。
　　白衣的少女举着油纸伞，盈盈地立在柳梢头，仿佛林中仙子那般飘渺，她朝着江夜雨微微一笑，然后从树梢一跃而下。那一瞬间的姿态是如此曼妙而忧伤，就像白鹤迎上深爱的猎手，让人顿时忘记搭弓上箭，只想拥抱住这只美丽的鸟儿。但她等的也就是对手分神的半刻钟，藏在伞柄的利箭会顷刻间贯穿对手的心脏！
　　但江夜雨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灵敏地躲开少女的剑刃，回手劈在她的肩胛骨上，柔弱的骨骼应声而断，少女惨叫着倒地。他夺过少女的剑，右手鸣鸿刀翻转，绯光如虹，铮铮两声，从身侧偷袭而来的暗器被反向击回，暗处立刻倒下一条白影。
　　攻势越来越密集，白色的人影包围着黑衣的男子，绯红的刀光带着鲜血飞溅，触目惊心。
　　江夜雨左手持剑削断了一名刺客的咽喉，一脚踢断另一人的肋骨，接着掷剑贯穿了从左侧杀来的刺客胸口，把他钉死在树干上。后方有风声逼近，他看也不看，反手刺出鸣鸿刀，刀口在肌肉与骨骼间推进，他转动刀柄，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后背。还未来得及拔刀，一个魁梧的大汉又从另一侧挥剑攻来，江夜雨忽然松开刀柄，纵身膝击在壮汉的侧脸上，壮汉手中的剑同时被击碎，碎片刺进他的眼睛里，他捂住流血的眼睛惨叫着后退。
　　位于杀阵中央的江夜雨也不好过。刚才猛力的一击也让他的膝盖受了伤，只是鲜血被黑衣遮掩住了。他大口喘息着，受伤的脚开始颤抖。他只有一个人，即使刀法无双，也无法抵挡住这源源不断的攻势。

　　然而就在此刻，冷冽的静谧忽然笼罩了下来，轻轻的拍掌声在暗处响起。白衣的刺客们不再行动了，他们收起武器，垂首退散开。
　　暗处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那也是一个着白衣的人，这个清瘦的男子面容白皙，眉梢眼角之间甚至带着一丝女气的妖娆，但那无法掩盖的寒压，却让视者臣服。
　　“江家主，果然好身手呢。”
　　素色的海棠花瓣从发间飘落，白衣人微笑着说出的淡淡话语，却仿佛瞬间压制住了全场的杀气，或者说，全部的杀气，此刻都汇集在了他一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