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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是你。”江夜雨道。
      “是我。”白衣人道。
      无须多余的解释,凉入骨髓的森然威压一瓣一瓣地展开,无香无味的暗之花张开了他的狩猎领域,一切被锁定的猎物都将在这个夜晚无影遁形。白楼的主人,带着他的暗影杀手,从魔域的深处君临此间。
      短暂的静谧,竹笕敲击着青石,流水潺潺,白衣的男子走到月光之下,他微笑抬手,做出“请”的姿势,微风拂过他的衣袖,恍若三生梦醒,故人白发相逢,继续未完的弈局。
      而江夜雨却冷眼看向他,纹丝不动。
      “贵族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他淡淡说道。
      “呵呵,”白落棠忽然掩唇笑起来,“江家主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太讽刺了么?不过,既然是您最后的遗愿,白某若不答应,未免小气了。”
      “上古神兵鸣鸿刀,也该折在与它般配的名刀之下啊……”
      白落棠自顾自地说着,三名白衣的刺客已单膝跪在他身侧,三人将佩刀双手平举与眉齐,供主人挑选。
      习武之人往往会随身携带自己最擅长的武器,但白落棠一向手无寸铁。他不擅长任何一种,只因任何武器在他手中都只能发挥出同样一种力量,同样一种,摧枯拉朽的巅峰力量。
      “寒月刃,刺王杀驾之毒匕,少主,请。”
      “妖刀村雨,斩获于扶桑之国,少主,请。”
      “沉虹斩,师承于空灵子,少主,请。”
      白落棠的目光在三把刀上逡巡了片刻,随即拿起沉虹斩。修长的刀身亮如秋水,翻转之间,似有虹彩流泻。
      “相传空灵子铸此刀之时,晴空即起倾盆大雨,雨毕,七彩飞虹高挂云天,艳丽不可方物。待其刀出,气激长空,飞虹断为两折,徐徐而落,故名之沉虹斩。”
      “沉虹斩,鸣鸿刀,落霞与孤鹜齐飞,该是怎样一番恢宏壮丽。”白落棠转动刀柄,刀锋所指,目光如电。
      “果然好刀!”江夜雨大笑一声。他撕开衣襟,用布条绑紧伤口止住流血,背水一战击发了他最大的斗志和潜力,鸣鸿刀绯光更盛。
      “白少主,得罪了!”
      江夜雨先发制人,黑色人影一跃而起。白色身影紧随而至,错身的瞬间,刀声清越,响彻长夜!
      劈!扎!斩!撩!缠头!裹脑!云!砍!崩!挑!抹!……
      刀术尚猛,重在力量和速度,尤其是在近身缠斗中更显勇猛剽悍,两个蒲柳似的美男子却选择了最直接而原始的打法,刀术的招式和技巧在顷刻间变化万千,绯红的锋刃撕开虹彩,七色的流光又瞬间压制而来。猛虎在花丛间嘶鸣,利爪践踏草茵,落红如雨,力与美的较量释放出炫目的光华。
      白衣的刺客们都退到暗处,他们并非不想上前助阵,但没人有自信可以跟上这两人鬼魅般的速度,此时鲁莽的介入,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误斩于刀下。何况此时,胜负已经渐渐明朗。

      刚刚交手的瞬间,江夜雨有过一刹那的惊讶。这个传说中的白楼主人,好像只是个使刀的门外汉,不管是握刀的手法还是挥刀的姿势,都似乎只是略懂皮毛,只靠着瞬息万变的速度躲闪着他的进攻。但几招之后,一个格挡的短暂对峙,他透过刀光看到了那双眼睛,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那双眼睛里,氤氲着熟悉的细雨春风,下一秒,又空寂如静水深潭,暗涌着诡谲的血雨腥风,忽而春雷惊梦,波澜乍起,卷起吞噬天地的红莲业火。白落棠仿佛化身成了镜中的自己,他的眼睛、神态、动作、每招每式都被悉数模仿。
      白落棠成了他的影子,人是无法杀死自己的影子的,只有被影子无止境地纠缠覆盖。江夜雨的每一招都会被白落棠用同样的方式反击,而如果他选择防守,上一番的攻势则会带着更凌厉的力量和被进一步完善的技巧,让他防不胜防。
      只是几个回合,白落棠不仅掌握了鸣鸿刀的全部路数,甚至还衍生变化出更完美的刀法,飞虹漫天,璀璨夺目!
      又是一记劈砍,鸣鸿刀铮然而响,擦出点点火星,若是普通兵器,早就已经断成碎片,但它生生又接下了致命的一击。江夜雨几乎跪地,受伤的膝盖再次渗出血来。但就是这么一个矮身的瞬间,他趁机转动刀身,刀面上映出正刺破黑云的明月,竟放射出一线更耀眼的红光,强光刺入白落棠的眼里,他忍不住微微闭上眼。
      就是这个机会!江夜雨一跃而起,刀风猎猎,海棠花碎。
      白色的花瓣飘落在眼前,白色的人影却消失无踪。一缕墨色长发柔柔地擦过脸颊。
      “江家主,太慢了。”
      有气息吐在耳畔,若轻笑,似叹息。
      “啊!!”双膝间一阵剧痛,江夜雨重重地跪倒,眼前一黑,几近昏厥,鸣鸿刀脱手飞出。
      白落棠垂下刀身,缓缓绕至江夜雨身前,刀尖在地上拖出一条半弧的轨迹。没有见血,可沉虹斩的刀背,依旧劈断了男子的膝盖骨。
      “能让我认真起来的对手,你是少有的几个啊,但现在,白某不得不送江家主上路了。”
      江夜雨闭上眼,唇边忽然浮起一抹笑:
      “你们以为杀死几个贵族就可以挽救这个时代了么?天真的人呐,在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里,弱小,才是最大的罪孽,那些蝼蚁般低贱的人即使不被我所用,也终将会被这个世界吞噬,错的不是我,而是他们的弱小和世界的法则。”
      他淡淡而言,仿佛生命对他而言无足轻重:“就像现在,我弱于白楼,就只有一死。”
      白落棠始终静默,长及脚踝的墨发随风而动,白衣胜雪,恍若谪仙的男子缓缓举起斩杀的凶器!
      眼前只有虹彩漫天,这是绝无生还的绝杀。
      可刀锋却在最后一瞬偏转,发出断弦般的风鸣。
      “住手!”
      那个羸弱的少女,竟在最后一瞬间挡在了沉虹斩的锋刃下。

      “你……你住手……不能,不能杀公子……”阿璃努力地挺起胸膛,可一触及白落棠微眯起来的眼睛,那猎豹一样的目光略带玩味地在她身上流连,拼命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土崩瓦解。阿璃低下头,双手用力地绞着衣襟,声音越来越小,可发抖的双脚偏偏一步不挪。
      阿璃其实早就来到了这里,白楼解决了江府所有的守卫,所以她没有遇见任何阻碍就找到了内院,但当她看见肃立在院中的白衣人像成群的鬼魅那样围绕着缠斗的两个人影,铺天盖地的刀光,地上的尸体……少女紧紧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她转身就跑,发抖的双脚踉跄着,几次差点摔倒。她只是个穷苦的普通少女,在连顶尖杀手都被震慑在旁的力量面前,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身体能做出的全部反应,就是逃,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黑色的梦魇!
      但激越的刀声却仿佛穿透耳膜撕扯着她的心,那个黑色的人影,那个笑起来像春风一样的男子,此刻就像一只挣扎的黑鹤,在成群的猎手中间发出无望的哀鸣。
      阿璃最终转身奔了回去,那地狱一般的景象,在眼前变得模糊,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汹涌而出。

      眼泪又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阿璃想自己真是没用呀,这么愚蠢地把自己送到刀口底下,又能改变什么呢,等自己被斩于刀下,公子依旧是一死。
      但是,既然现在还活着,就还有一线希望的……吧?
      阿璃忽然跪下来,对着白落棠重重地磕头。
      “大人,大人求求您,放过江公子,放过我吧……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我也只是个低贱的平民,我们会滚得远远的,绝不会妨碍大人您……”
      额头上一阵火辣辣地痛,而抬头的瞬间,阿璃看见白落棠的眼睛,那眼睛里的鄙夷让她瞬间凉入骨髓。
      “废物。”白落棠一脚踢向匍匐的少女,瘦小的身躯飞起撞上一扇门,门板哗啦掉下来砸在她背上,阿璃眼前一黑,全身骨骼碎开一样剧痛起来。
      而更令她胸口发胀的,是洞开的大门后那浓郁的血腥味和夹杂在其中的腐臭与霉气。
      阿璃在疼痛的眩晕中渐渐恢复过来,白落棠显然把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让她真正受伤。眼前的黑暗变得清晰,阿璃看见房中的一切,一瞬间如五雷轰顶。
      如果说之前看见白落棠的瞬间,阿璃还能想到逃跑,现在,她才是被恐惧摄去了所有力气,这扇门里,才是地狱真正的深处。
      三面墙上,吊满了血肉模糊的肢体,一间漆黑的铁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垂死的人,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瘟疫的红斑和水泡……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阿璃弯下腰,不住地干呕着,她疯狂地想逃,双脚却再没有半点力气。
      “看见了吧,这,才是江家的真相。”
      白落棠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地响起:“这位悬壶济世的佛心公子,把他痴迷的医学实验都用在了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身上,活体解剖、研究新型药物、观察瘟疫的感染过程……当然还有对政敌的刑讯逼供,江家的每一个人,都知情并参与其中,所以他们罪当血偿!”
      阿璃怔怔地听着这一切,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才被温暖填满的心一瞬间空空荡荡,灵魂空白地漂浮着,而身体却沉重到无力,想要去亲口问出一个解释,可面对眼前的残酷,她发现自己竟连转身的勇气也没有。
      “阿璃,快……快跑……”
      房间里忽然传来虚弱的声音,呼喊着女孩的名字。阿璃紧张地四处张望,目光定格在了一面墙上。
      那里,还吊着一具没有被剥皮的女人,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突起,就像蟾蜍的后背。
      “阿璃,走……走……”
      女人的半边脸覆盖在长发里,裂开的嘴唇抖动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
      “娘……娘亲……” 阿璃轻轻呢喃着,好像在试探,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认错的,那样的眼神和声音,千真万确就是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娘亲呀!
      她支起身子,拼命想爬进屋里。“当”地一声,沉虹斩插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女孩的去路。
      “想活命,就别碰这里的一切!”
      白落棠声音响起的同时,吊着的女人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她身上的突起一个个开裂,黑色的血水流下,无数蓝色的荧光覆盖了躯体。
      “不,不!!!”阿璃尖叫着扑上去,蓝色的蝴蝶却铺天盖地般飞来。待它们都飞走之后,阿璃已经找不见母亲了,悬挂在墙上的,只有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不再呼喊了,也没有泪水,阿璃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枯骨。一只遗落的蝴蝶循着药香,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女孩毫不留情地把它捏碎,蓝色的翅膀像萤火般从指缝间滑落。
      缓慢地转身,她看见白楼的刺客正挥刀准备处决江夜雨。
      “住手!”安静的女孩忽然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行刑者转头望向白落棠,后者勾起嘴角,眼光却落在女孩的方向。
      但门前已经看不见女孩的身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插在地上的沉虹斩。
      没有人看见女孩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只有一道耀眼的弧光,手起刀落,那样的速度,几乎可以媲美白楼的少主!
      江夜雨的头颅落在身侧,微微开合的嘴唇,凝固了所有欲言又止的话语。是想说却不能说的歉意,还是最后一刻的忏悔,都被斩断在无声的决绝里。
      最后的目标被抹杀,白衣的刺客们幽灵般隐没在黑夜,白落棠拂袖转身,却感觉衣襟被人紧紧攥住。
      “白少主,带我走吧!带我走,让我做你的剑,做你的刀,让我为你斩尽天下狼心狗肺之人!”
      阿璃双眼通红,攥紧的手几乎把白色的衣角搅碎,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小狼。
      “娘亲不在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是个私生女,连父亲叫什么都不知道,他留给娘亲这枚琉璃坠子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璃抚摸着胸前蓝色的吊坠,忽然一把把它扯下来,狠狠地扔出去。
      “呵,肯定又是个风流成性的贵族吧,娘亲这个傻瓜,竟然还念念不忘了一生。”
      少女垂下头,眼里的光芒开始黯淡。脸颊上却忽然传来微凉的感觉,白落棠挑起女孩的下巴,他白皙的指节宛如没有温度的冷玉。
      “想做杀手,就不该让我看见你眼里的悲伤和软弱。”
      冰雪一样的气息近在咫尺,晚风吹起白落棠的长发,夜色般的青丝缠绕着两人,他脖颈上殷红的海棠恍若血滴。下一秒,他竟退开几丈远,只有声音回响在耳畔,带着古奥的威严与肃然。
      “拿起你的刀,斩断你的羁绊。当真正的战幕拉开时,任何一点犹豫都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国家正在走向崩塌,铁与火的征伐即将到来。会有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会有新的王旗,升起在废墟之上,那时,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月影下的白衣男子,向阿璃遥遥伸出手。一道绯色光芒,在她脚边闪烁着,阿璃才发现江夜雨的鸣鸿刀,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身边。
      她把炙热的刀柄握在手中。双脚还未恢复力气,但却一步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向白落棠的方向。

      月光又隐没在云中,天地悠悠怆然独伤,只有长歌,四野回荡: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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