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霜行》海棠和猫

4、相救

　　夜猫子一口气没上来，就要扑出去——他当然不是怕银针伤了美人，他怕万一美人真就被银针扎死了，赏金就落不到自己的口袋里了。
　　便就在这时，山林里一阵爽朗笑声，拥有这笑声的人声线干净低醇，毫无邪气，不加掩藏。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飞出一颗石子，轻轻松松打掉了蒋遥背后的银针。
　　夜猫子松了一口气，往旁边的大树上一看，那位施针的大哥不知道气的健在否。
　　白衣的男人翩翩落在地上，一把拽住蒋遥的缰绳。
　　蒋遥五感退化，银针没有觉察，但是石子击打银针的动静她觉察了。她知道方才惊险，又摸不清这位白衣公子的来路，于是只得僵持着。
　　谁料这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桃花眼一眨，含笑道：“小师妹怎么一个人甩开了我们，先走啦？”他这一句春风化雨，眉眼带笑，仿佛就是个宠爱师妹的兄长——再者他一身白衣配着蒋遥一袭素裙，说不是一个师门的都巧。
　　一时间，整个林子里的杀手，都被这半路杀出来轻功绝顶、姿容不凡的不速之客给打乱了阵脚。
　　和众杀手一样，蒋遥同样莫名其妙，她离的近，恍惚嗅到了一缕淡的不能再淡的冷香。
　　“这位大哥说的是什么，我不认识你。”
　　蒋遥淡淡说道，拍马往前走。她大概摸清了形式，如果为保命三言两语被这个神经病拐出了林子，那她彻底没有机会逃脱了。既然林子里不光埋伏了一家，那干脆叫他们内讧起来。
　　蒋遥一句话说完，林中杀机毕露。刚才暗中放针失败的仁兄干脆飞身下树，握着一柄短刺朝蒋遥而来。
　　蒋遥动也不动，在马背上稳如一尊观音像。
　　刚替她挡了银针的白衣公子只得再替她出手，他空手一挡，谁也没看清他使了什么招式，总之短刺断成两截。
　　这下情势明了，这五百两黄金不是这么好赚，还需得真本事。一时间林子里窜出六七道影子，各路兵器，还混着鬼叫。
　　蒋遥侧过头看着那白衣公子，正要看看这位高手要怎么以不变应万变。白衣公子面上带笑，忽然衣袂翻起，连蒋遥都没看清他身法变换，他就已经稳稳上马，坐在了蒋遥背后。
　　伸手一揽，他把蒋遥圈在怀里，抢过蒋遥的缰绳，策马就走。
　　他在马上把蒋遥护在怀里，一路往林子外跑一路应付各种刁钻角度袭来的奇诡兵刃。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从各路亡命徒手下逃命。
　　白衣公子终于应接不暇，叫人偷袭成功，划破了衣裳。
　　蒋遥坐在他的怀里，手中扣着一支白翎，却因为白衣公子身法诡谲，变幻莫测，围攻之下也没露出破绽，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掷出去。
　　蒋遥在静处旁观，看清那是一把匕首力道不浅地划上白衣公子的胸口，蒋遥手腕一翻，用巧劲把白翎送出去，用匕首偷袭的那一位立刻倒在地上死了。
　　衣裳明明已经划破了，蒋遥等了半天没见血，却看见衣裳下淡淡的金光......
　　就在这乱七八糟人仰马翻的境地里，白衣公子刚伸手拍掉一柄飞刀，就听见怀里的女人石破惊天的一句：“前朝护国公遗孀娘家收藏的御赐黄金软甲一年前被盗......你是夜霜行。”
　　夜霜行：“......坐稳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嘶鸣一声，不要命地扬蹄狂奔。
　　蒋遥一个不稳当差点甩下去，夜霜行低低在她耳边说道：“扶着我的腰。”
　　蒋遥迟疑了片刻，便转过身来，大大方方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她的脸毫无悬念地贴在夜霜行的怀里，嗅见那不属于任何一种脂粉香料的冷香，淡而清冽，像大雪后的松柏。
　　马蹄渐缓，是夜霜行七拐八拐地走进了市坊。蒋遥看见小贩沿街叫卖，供黄金卫传递情报的银楼生意兴隆……
　　夜霜行忽然感觉腰间穴位被什么一扎，紧接着半边身子都麻了。他轻笑了一声，用一只手牵着缰绳，把马带到一条死胡同里。
　　他堪堪勒住马，整个人就摔了下来。蒋遥手腕无力，一针虽然扎的准，却没有力道，夜霜行靠在墙上缓了半晌就缓过来了。
　　蒋遥连动都没动，只是摸着白马的鬃毛，定定看着这个男人。方才的打斗乱了他的发髻，几绺黑发长长垂下来，不显得狼狈，倒有些魏晋遗风。他眼窝深，鼻梁高，面部的轮廓十分清晰，睫毛浓密，瞳孔色浅......这位神秘传奇的大盗八成是异族人。
　　“你怎么不跑呢？”夜霜行撩了撩挡眼的头发，抬眼间睫毛抖动如蝴蝶振翅。
　　“我怎么跑得过轻功绝顶的夜霜行呢？”蒋遥四平八稳道。
　　她抬起头，胡同外人来人往，银楼三楼倚着栏杆嗑瓜子的老板娘，其实是替黄金卫传递情报的女人李二娘。蒋遥摸着袖间的信号筒，片刻又松开了手。
　　“夜霜行，现下无人，你便说说为何要挟持我......”
　　夜霜行大概八辈子没听过这种翻脸不认人的话，差点一踉跄又摔在地上。
　　他苦笑道：“挟持？是我把你从那些妖魔鬼怪手里救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
　　蒋遥眯了眯眼：“那更说不通了，我为官你为盗，水火不容，你救了我我来日捉你见官又如何？”
　　夜霜行“唔”了一声，朝蒋遥走了过去，小声说道：“抓我啊，看你们的本事吧……”
　　“......”
　　蒋遥被夜霜行一步一步逼到了墙上，男人居高临下打量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然后毫不避讳地捉住她的手腕。
　　手腕是习武之人的命门，蒋遥几乎是下意识地抖出了袖中最后一根白翎，送到了夜霜行的脖子上。
　　夜霜行躲也不躲，只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你脉象紊乱好像走火入魔，瞳孔又不见浑浊，你该不是受了什么内伤......嘶，把那玩意儿拿下去。”
　　原来现在蒋遥手腕不稳，一没留神白翎勾破了夜霜行脖颈上的皮肉，流了一丝血。
　　夜霜行松开蒋遥的手腕，终于诚恳地说道：“你的人头挂在黑市上，值五百两黄金，那么多人为了五百两要把你分尸了，我把你囫囵个儿救出来，你岂不是要给我至少一千两......”
　　蒋遥匪夷所思地听完这话，淡淡说道：“我是吃皇粮拿俸禄的，哪来这么多钱？”
　　夜霜行“啊”了一声：“那算我积德行善一回吧……”
　　“什么......”蒋遥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子一僵，下一刻连话也说不出来。
　　夜霜行点了她的穴，顺道封住了她的声音。牵了马过来，将她抱起来往马上一放。
　　夜霜行牵了马，从容不迫地把她带到银楼旁的一家客栈里，要了一间房，把蒋遥安顿下来。
　　蒋遥身上要穴被封，直挺挺躺在床上，瞪着在房间里打转的夜霜行。
　　“旁边就是你们自己的人，出事也有照应，我不奉陪了。”
　　蒋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问他怎么知道银楼里是黄金卫的人。
　　夜霜行：“连这点事情都摸不清，我早进了大梁监牢无数次了。”
　　蒋遥无话可说。
　　夜霜行关严了门，半推开窗子，伸手解了蒋遥的哑穴。
　　他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我出现在什么地方，你不要和你的同僚提起来。”
　　蒋遥咳嗽了几声：“你信我不会说？”
　　夜霜行闻言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走了。”
　　他说走就走，而且不走门，只翻窗，他一次身法比一次诡谲，叫人影子都没看清，就在大白天里消失掉了。
　　蒋遥怎么也不相信前一天还活在案件卷宗里神鬼莫测的传奇大盗，今天将她从危机四伏的林子里救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事了拂衣去。
　　两年来只闻其香不见其人的夜霜行，就这么容易让她看见了脸？
　　蒋遥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胡思乱想，几乎怀疑空气里被夜霜行下了什么毒......然而都没有。
　　第二天蒋遥躺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武功已经复原，内力冲破穴道，活动自如。
　　她正靠在床上接受现实，门被敲响——是店小二。
　　小二年纪轻轻，脾气颇大，上来便冷嘲热讽蒋遥住店不给钱。
　　蒋遥有理也说不清，只得在身上摸钱袋，却发现浑身上下带出来的钱全没了。
　　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能又翻遍身上，最后从贴身匕首的鞘上撬下来一颗宝石抵做住店钱。
　　那一颗宝石价值不菲，够住店好几天的。蒋遥寻思了一下，叫店小二给她备笔墨，再找一张花笺。
　　麒麟角一事，只要有一线希望，蒋遥都不想放弃。她迟疑片刻，在花笺上落书八个字“欲笺心事 独语斜阑”。
　　然后交代店小二道：“昨天送我来的那位白衣公子你可有印象？”
　　店小二点头不迭：“有，公子白衣翩翩气度不凡，与姑娘二人，恍若.......”恍若神仙眷侣。
　　蒋遥摆摆手叫他少说两句：“如果他再出现，你就把花笺......算了算了，干脆把我住过的房间再留一天，不要租别的客人，然后将这花笺放在窗下的桌子上，用这个压住。”蒋遥递给店小二一支白翎，尖儿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