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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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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遥消失的这一天一夜,黄金卫已经在城郊北大营的配合之下,剿灭了金燕山的一众匪徒,还有几个兄弟还在搜山清理现场,其余大部分回到大院发现蒋遥不在,只得自己煮点面条庆祝一下,各干各的了。
蒋遥十六日上午装束诡异地回了大院,她刻意躲着人,翻墙落到地上,还没站稳,眼前一道人影晃过。
人影是蒋十三。
一天不见,他整个人竟然憔悴了不少。看见蒋遥回来,眼睛瞪得老大,眼白上缠上不少血丝。
“出,出事了?”蒋遥一口气提了起来。
蒋十三定定地把蒋遥打量一遍,才摇了摇头:“没有,一夜未归,我怕你出事了。”
蓦地,蒋遥感觉心里最隐蔽的一角柔软了起来。
蒋十三似乎还没回过神,追着问蒋遥的去向。蒋遥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夜霜行临走前让她对他的事情守口如瓶。
蒋遥并非有原则的人,她决定暂时保留这个秘密,是因为夜霜行盗走的麒麟角还下落不明。
“十三,”蒋遥推门回到自己房里,忽然说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姜太医乞骸骨之前,说过我每月十五武功尽失恐怕是因为中毒,解毒之法也只有麒麟角可以一试?”
蒋十三愣了愣:“那时候你只有十五岁,在宫中永巷里头痛昏倒,遇上给陛下请平安脉回来的姜太医。”
“那时我年幼,担心身体有隐疾被黄金卫抛弃,求姜太医替我保密。”蒋遥轻轻蹙起眉,又回忆起六七年前无依无靠如履薄冰的日子。
那时候蒋十三也只有十二岁,几乎和救了自己一命的蒋遥相依为命。他也回忆道:“而姜太医说他已经年老,已经奏明陛下,要乞骸骨了,他会把你的事情带到棺材里。”
蒋遥:“姜太医还说,这毒在我身体里也许会愈演愈烈,到后来静脉阻塞,走火入魔。那以后我更是战战兢兢,几乎把麒麟角当成了救命稻草……”而现在麒麟角的线索已经浮出水面。
蒋十三轻轻扶住蒋遥的肩膀:“眼下只要找到夜霜行......”
“不。”蒋遥摇摇头,“我仔细想过。我自打被师父捡回黄金卫,到第一次头痛昏倒之前,不曾有机会中毒。如果我身体里的东西并不是毒......”那即使找到了麒麟角,也无济于事。
眼下麒麟角已经有了线索,多年来翘首期盼的救命稻草有了希望,然而若是一场空呢?
事关自己,却并非拼命努力或咬牙坚持能做到,蒋遥恐惧的,唯有无能为力。
这种突如其来的细细密密的恐惧,宛若在一条漆黑的甬道里循着一点点微光狂奔,眼看尽头就在眼前,那光忽然开始闪烁了。
“啪”一声,蒋遥回过神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碎了一只茶盏。里面没有水,碎瓷片割破了蒋遥的拇指,流出一道淡淡的血丝。
赵鹰在门外等了半天,才听见蒋遥的声音。他推门走进去,蒋十三正捏着一摞碎瓷片往外走。
“什么事?”
“蒋哥,大理寺的王少卿在外面要见您。”
蒋遥一愣,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她把近些日子黄金卫与大理寺合作的案件都捋了一件,没有任何纰漏,值得王少卿亲自登门。
“你请他到前厅坐着,我换了衣服就去。”
蒋十三一直都心细又勤快,除了贴身穿的衣服以外,他都顺手给蒋遥洗了。果然等蒋遥回屋里的时候,她的官服正飘在晾衣绳上。
伸手一摸还湿着,蒋遥只能换了一套便服。
每年朝贡之后,皇帝都包几斤上好的茶叶赏赐黄金卫。蒋遥到了前厅的时候,王少卿正悠哉悠哉地喝着好茶。
蒋遥走路没有声音,王少卿看见她的人,才猛地端坐了身子,满脸堆笑,似是有求于人。
一番见礼寒暄,王少卿说在登盈楼订了雅间请蒋遥一叙,蒋遥推辞了,他又说贱内在家里准备了家常菜,蒋遥更没有兴趣。
半天没弄清王少卿的来意,蒋遥有点不耐烦:“王少卿不用客气了,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
王少卿今年四十有余,是前朝殿试榜眼。高不成低不就,办案平庸,做人中庸,不结党更不得罪人。他一开口,蒋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本朝皇帝刘景,疑心重,在位七年彻查了好几起臣子结党之事,如今这节骨眼又在查,倒霉的是前朝留给刘景的丞相左公权。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刘景的性格把左公权留到了现在实属不易。他彻查左公权的党羽,牵连到了在西北镇守,正回京述职的将军白子旗。
白子旗出身名门,年纪轻轻身任要职,又在走上坡路,王少卿是万万不愿意得罪的。而黄金卫眼下因为鹤长绝的关系,在陛下面前十分吃香,位列十二卫之首,行事代表朝廷,无所顾忌。
蒋遥的指尖不自觉地敲了敲桌子:“搜查官员府上,需要走虎令,令在统领手里,我并不方便代行。”
黄金卫正副统领分别握走虎令飞狐令,前者调查百官可以先斩后奏。
王少卿面露难色,谁不知道黄金卫统领鹤长绝成日正宫里贴身护卫皇帝,不近人情,铁板一块,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愿意给予黄金卫诸多特权的原因。
王少卿虚抹了一把汗: “蒋大人可不要为难我了,去和鹤统领大人请走虎令,那不是直接和皇上说......”
蒋遥往椅子上靠了靠,心想往日查案大理寺已经十分配合,她打定卖王少卿一个人情。
“鹤统领忠心耿耿,与我却还是有十几年师徒情分,我一会儿便进宫去,尽力说一说。”
王少卿留下一只小匣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蒋遥打开匣子一看,是卷天蚕丝。
京都六坊十四巷之外,还有处少有人知的去处。
依傍青水湖所建,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这园子叫斜栏苑,生意场或是官场里的人将情报在此处换成钱财宝物,再由需要的人用钱财宝物把情报换走。
除此以外,最有意思的是,斜栏苑里有一处独语楼,二十四间隔间的墙上都镶了三层瓷隔音,有耳聋的护卫来回巡视。
也就是说,不管是天大的秘密在独语楼里交换,都十足安全。
蒋遥留给夜霜行的花笺上“欲笺心事 独语斜栏”八个字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
蒋遥没上过私塾,但被鹤长绝逼着念的书,一点都不比一个秀才少。她是女孩,小时候练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等后来长大些便觉得簪花小楷娟秀过头,束手束脚。
除了给皇上递奏折之外,她的字均修长舒展,笔锋有力,全然不像是女子写出来的。
夜霜行把她手书的花笺贴身放着,轻车熟路地走进斜栏苑。
斜栏苑外有弹琴的侍女说些禅语,答对了才能进。但每一次没等侍女看清楚眼前晃过的是什么,夜霜行已经进了前院花厅。
他还没有按到机关,假山就已经移开一条小径,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款款走出来。
白衣女子步步生莲,走到跟前屈膝一福,即便面纱遮着只露出一双眼,也能看出那一双眼的主人,有绝世姿容。
她叫云想容,是斜栏苑的主人。这园子上上下下侍女护卫均叫她“主人”,往来交换情报的主顾也称她一声“云娘”。
“云娘。”夜霜行笑着唤她一声,这一声好像比寻常人叫的都好听十倍百倍。
云想容缓缓起身,想请夜霜行上座,再沏上一壶好茶。
夜霜行全当没看着她的手势,敛眉从怀里摸出一枚白翎交给云想容。
“帮我拿这个作信物,在独语楼开一间。”
云想容双手接过信物,耸了耸鼻尖,明明已经离的很近,却没有闻到预料之中的冷香:“公子服了药?”
夜霜行“唔”了一声:“人来人往,省得麻烦。”他今天一身墨色长袍,瑞兽暗纹,袖口衣摆滚银祥云,拇指上翡翠扳指,腰带上的玉佩荷包零零总总带了个齐全
通身贵气,一派纨绔,往哪一走,就差叮当作响了。
云想容大概已经摸透了这位大爷的脾性,只是说道:“那药的副作用怎么办……”
夜霜行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近日得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说给你,抵作独语楼隔间的钱如何。”
云想容:“愿闻其详。”
夜霜行忽然弯下腰凑在云想容耳边:“兵部尚书徐陵……”
“嗯?”
“......的夫人沈氏不孕不育,他的独子,其实是和小姨子生出来的。”
云想容:“......”
巧舌如簧的女人足足愣了半晌,才勉强道:“本朝皇帝重武轻文,兵部尚书是要职,背后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情报颇有价值,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夜霜行哈哈笑了两声,转身上楼。
云想容在他身后唤道:“公子......”
夜霜行转过身靠在楼梯上。
云想容追上几步,小声说道:“妾身前些日子,建议公子接近黄金卫副统领蒋遥的事情,可还顺利?”
夜霜行扬了扬下巴:“挺顺利。”
云想容道:“蒋遥其人,应是自幼长在黄金卫,受尽辛苦,懂世故,能隐忍,要取得她的信任,私以为只有一个法子......”
“嗯?”
云想容踮起脚来,凑仔夜霜行耳边,呵气如兰:“其实说来也寻常,不过四个字......”她忽然用牙齿轻轻咬住夜霜行的耳垂,在他耳边含糊而暧昧地说道,“......便是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