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霜行》海棠和猫

2、异香

　　蒋遥一觉睡了三四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捏了捏眉心，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走到水盆前面，撩了一把凉水泼在脸上，闭着眼睛摸了半天没摸到巾子。
　　她拿袖子抹了一把，睁开眼，看见擦脸的巾子掉到脚边上了。
　　她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娘的过的是什么日子。”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蒋十三在外面说道：“蒋哥，能进去吗？”
　　“进。”
　　从蒋遥住进来就晃晃悠悠的木门发出腐朽的“吱扭”声，似乎寿终正寝就在这几天了。
　　蒋十三刚一进去，就踢着什么东西，屋里漆黑昏暗，他摸着黑点了灯，正看见蒋遥狼狈地弯腰捡巾子。
　　蒋十三叹了口气：“蒋哥，是不是毒又......”
　　蒋遥皱起眉来。桌上那盏灯投出昏黄的光，把她那张终日显得苍白的脸映得更憔悴。
　　平心而论，蒋遥长得很好看，至少是蒋十三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然而她的漂亮并不惊艳，好像比寻常女人都清淡许多。柳叶细长的一双眉，凤眼的眼尾微微上挑，唇薄又常常紧抿着，颜色是雨后的海棠色。 她下巴很尖，脸色时常都是气血不足的苍白，但似乎平日里威严太甚，没人把她跟病秧子联系在一起。
　　毕竟她骑在马上一吼，被兄弟们赞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腰中刀一舞，谁都不敢把她当女人。
　　不论是刀法骑射还是办案的手段，蒋遥都是一流，因此黄金卫上下都心服口服地称她一声“副统领大人”，在身边混熟了的兄弟们，也“蒋哥蒋哥”地叫。
　　蒋十三摸了摸鼻子，给蒋遥递了杯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个女人掩藏的极好的脆弱总是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茶已经凉透了，又苦又涩，一杯下去，怎么都清醒了。等蒋遥简单收拾过自己之后，时间已经不早。
　　她算了算日子，已经是四月十二了，离十五还差三天，四肢已经开始有些无力了。
　　她无奈解下十三斤重的佩刀，拿出软剑环戴在腰上。
　　黄金卫素来训练有素，蒋遥步出房门的时候，三十六人已经列队整齐。
　　赵鹰上前汇报情况：“一队三十六人已到齐，每人配水袋、火折子、炭笔和随身兵器。”
　　蒋遥骑在马上，唇抿成一条线，苍白的面容掩藏在头盔里，只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
　　她一挥手，命令掷地有声：“出发。”
　　蒋遥把队伍分成三份，由她、赵鹰和蒋十三各领着自己的人，分成三个方向进山。
　　月已当空，天幕澄净，一颗星星也没有。
　　蒋十三带人回来的最晚，他回到集合地的时候，赵鹰打着火折子照亮，蒋遥跪在地上已经用炭笔在牛皮上绘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光线本来就弱，蒋遥绘图的时候只能尽量压低身体才能看清楚。十三走近了，她根本没听见。
　　蒋十三知道蒋遥的毒，每到月十五的时候发作，那一天不仅武功尽失如同废人，就连最基本的五感也被削弱了。
　　今天虽然还没到日子，但十三不知道蒋遥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已经不那么灵敏了。
　　“鹰哥儿，我来打着吧。”蒋十三接过赵鹰的火折子，蹲在蒋遥跟前。
　　蒋遥抬头看了十三一眼：“你说你那边的情况，我画图。”
　　半天没听见回话，蒋遥狐疑地抬起头，十三的神情欲言又止，在蒋遥目光的威逼下才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这么说你听的清吗？”
　　蒋遥瞪了他一眼：“我还没聋。”
　　“哦......不......”蒋十三的声音越压越低。
　　蒋遥差点把炭笔戳到十三脸上：“你怎么回事？”
　　“没事......”十三眨了一下眼，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从西山脚下的小路往山里走十里.....”
　　回到黄金卫大院里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有人想起早上烤鸳鸯的事儿，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走在前面的蒋十三给瞪回去了：“都这么晚了，让蒋哥歇着罢。”
　　于是没人再提烤鸳鸯的茬，打算乖乖回房睡觉。
　　蒋遥于心不忍，于是道：“鸳鸯来不及烤了，先欠着兄弟们的，我去厨房给你们下点面条吧。”
　　蒋十三看着蒋遥甲胄都没解，就转身进了厨房，暗自皱了皱眉。
　　蒋遥打了鸡蛋，洗好西红柿，简单地做了卤。蒋十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句话不说，蹲下给锅灶添柴。
　　蒋遥本来就累的脑子一团浆糊，没管这位爷，等一会闻见烟味儿，才觉得不对。
　　她伸脚拿靴尖儿把十三的手踢开，骂道：“你今天想什么呢？湿着的柴火就往里塞！”
　　蒋十三悻悻地站起来，看见蒋遥的手浸在凉水里，投洗几根青黄瓜。水从她修长又纤细的五指之间留下来，就足以构成一幅几近完美的画面。
　　蒋遥有一双形状优美的手，难得的是常年习武练刀剑，也未曾变形，反而消磨了皮肉间最后一丝脂肪，让指节更显得有力。
　　蒋十三脑子一抽，没头没尾地说道：“蒋哥，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什么？”
　　蒋遥看傻子一样看了蒋十三一眼：“别废话。”
　　蒋十三可能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不靠谱，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傻子，于是道： “我今天误入一个山寨的库房，看见一册被扔在角落里的账本名录上，写着麒麟角......”
　　“哐当”一声，黄瓜掉进铜盆里。
　　蒋遥回过头，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太好使：“你说......麒麟角？麒麟角在金燕山一个山寨的库房里？”
　　皇宫江湖间都流传着的能解百毒的“麒麟角”，就在金燕山这旮旯里的一座不知什么名字的山寨里？
　　“麒麟角”最先问世，是在大梁建国初，一个西北小国的朝贡礼单里。礼单上写着“麒麟角”两根，但是贡品送到了宫里只剩下一根，——原因很简单，便是朝贡的车马在路上遭劫了。东西零七八碎让匪徒抢走了一些，剩下的皇上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了国库。
　　按理说抢劫贡品罪诛九族，但尴尬的是，这朝贡的小国实在太小，小到大梁建国初百废待兴，皇帝都无暇派人迎来送往。异国使臣不通汉语，说不清在哪遭遇了匪徒，也说不清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后来“麒麟角”一鸣惊人，是太宗皇帝有一年在围场打猎，被一条不知名的蛇咬了，太医院试了千百种药都不管用，民间奇人也请了好几波，最后到了太宗皇帝药石不进，快要驾崩的时候，有看过当年朝贡礼单的人，想起了据说“解百毒”的麒麟角。
　　这之后的传闻，就开始有了乱七八糟的分歧，有的说是太医把麒麟叫研磨成粉给太宗皇帝喝了，有人说是宫外一名道士用麒麟角化了仙丹，又有人说找到了当时西北小国的国师，以血为引给太宗皇帝下药……总之，殊途同归的是，那根叫人在国库角落遗忘多年的麒麟角，救了太宗皇帝一命。
　　一晃七年，当年朝贡的西北小国已经被吞并了，曾经放牧过的土地也变成一片荒原。那消失在大梁土地上的第二根麒麟角，至今没有下落……
　　不知道愣了多久，蒋遥下意识把黄瓜捡起来。
　　蒋十三观察着蒋遥的脸色，说了那个坏消息：“我溜进库房，拿刀逼着管家说清楚麒麟角是怎么回事，他带着我去了库房......麒麟角三天前被人盗走了。”
　　十三咽了口唾沫：“是夜霜行......我到库房的时候，里面的异香还没散掉。去年咱们一起和大理寺勘查张侍郎被盗一案的时候我闻过那种味道，你说那味道，后劲像雪后青松......”
　　“夜霜行？”
　　十三摇摇头：“不会有错的，除了他谁还会留下那种味道，三日不散......”
　　有关这位传奇大盗的案宗，蒋遥都过目了。出现两年之内，作案十七起，每一起案宗描述现场的最后都写着“......案发处留有异香，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