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霜行》海棠和猫

1、流民

　　大梁建国初始，承旧土、革遗策。大内设黄金卫，戴刀上殿，挑选身高八尺以上，俊朗轩昂者，殿前为仪仗；另有擅格斗，足智谋者，入市朝，协理办案，为天子耳目。
　　黄金卫内，一队为三十六人，设三十六队。黄金卫副统领者，手持飞狐令，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建业年间，副统领蒋遥，籍贯不详，智谋身法有不让须眉之姿。
　　——《梁史·十二卫列传》
　　建业七年春，京郊西去三十里。
　　蒋遥灰头土脸地从酸臭的人肉里挤出来，飞身上马。取了弓箭，又从马腹边上的箭袋里抽出一支铁镞的羽箭，搭上弦，一拉一松。
　　箭从三十斤的弓上飞出，直射那流民与自家兄弟推搡成一团的人群，堪堪擦着头皮，划破风声，钉穿对面一截枯树。
　　趁着人群一瞬间的停滞，蒋遥骑在马上，喝了一声：“兄弟们，上家伙！”
　　那一众夹在流民堆里进退两难的黄金卫如蒙大赦，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后一撤步，抽刀出鞘。
　　见官家亮了刀，乌合而聚的流民不敢撒泼了。在短暂的对峙中，忽然有一流民“嗷”一声跪了下去，抱着一个黄金卫的腿大呼天道不公，求各位大人给他们一条生路。
　　被抱大腿的那名黄金卫动也不动，眉角抽搐地望着蒋遥。
　　蒋遥飞身下马，把那位大哥从黄金卫同僚的大腿上拉下来，又打腰间摸出飞狐令，也不管流民大哥认不认得，公事公办地一亮，然后问道：“籍贯。”
　　“雍州......”
　　雍凉之地今年大旱，颗粒无收，蒋遥有所耳闻。
　　“出了金燕山，沿官道二百里是冀州，州内广开粥场，安置流民，你们去那儿谋生路罢。”蒋遥话锋一转，“如若不听，再踏上脚下这条路，本官就把你们扭送入牢，生死由命。”
　　蒋遥摸上腰上的钱袋，转念又放下，命令道：“黄金卫听令，解下中午的干粮，分发下去。”
　　流民高呼活菩萨。
　　黄金卫三十六人都解下腰上的干粮袋，集中在一处，由几个人分发下去。
　　蒋遥看着干粮分的差不多了，点了一个黄金卫的肩膀：“赵鹰，你带一半人押着流民出山，看着他们上官道。”
　　赵鹰得令，点了十几个兄弟，抽出刀架在跟前，像赶羊一样押送流民向金燕山外走。
　　蒋遥这才觉得脸上黏糊糊一片，伸手一摸，一片黑。她恼火地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循溪水走了。
　　她蹲在河边，解下黄金卫头盔，映着溪水，她看见脸上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印。
　　蒋遥恶心地撩起水拍在脸上，洗了好几遍。
　　站起身来，她刚要用袖子抹一把脸，眼前递过来一条白色的巾子。
　　“干净的。”身着黄金卫甲胄的男人解释道，他的声音很年轻，干净清亮得像一泓山泉。
　　蒋遥接过来把脸擦干净了，睁开眼看见果然是蒋十三。
　　蒋十三本名不叫十三，也不姓蒋，是他自己后来硬要改的。只因为蒋遥把他从黄金卫统领手底下救出来，给他第二条命的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三。
　　蒋十三又替蒋遥捡起地上的头盔，拍干净泥土。蒋遥接过来没戴在头上，只用右手拎着，大步走回兄弟们那里。
　　京郊外盗匪猖獗，抢劫入京商队，因为金燕山地形特殊，因此这一波波盗匪就如春天新长的韭菜一般，一大把一大把，割也割不完。
　　还有两月不足，就到各地向大梁朝贡自之时，京城外各个山头官道都在肃清盗匪，蒋遥分到的是金燕山一带。
　　她今日本意是带一队黄金卫，摸清地形和盗匪的底细，回去规划一番。谁料这一队人马刚进山，就遇上一群流窜的流民，看见队伍不躲闪，不要命地冲上去，反而把队伍冲散了。
　　处理流民耽误了大把的时间，蒋遥相当恼火。自从她擢升副统领以后，压在身上的案子越来越多，即便她天天晚上睡不到两个时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两三件没有拆封的案宗放在她桌案上。
　　除了赵鹰带走的一半人，剩下十六名黄金卫没有蒋遥的命令，不敢松散，按日常训练的规矩，站成了一排八人的两排。
　　见蒋遥过来，有人喊了一句“蒋哥！”。
　　蒋遥笑着打了个就地解散的手势：“兄弟们先入林休整片刻，待赵鹰回来，咱们一并回去。”
　　有人道：“蒋哥，咱们不探路了？”
　　蒋遥：“已经打草惊蛇了，先回大院用午膳，晚上酉时，再列队集合。”
　　又有人道：“这个点儿，不吃晚饭了？”
　　蒋遥笑骂道：“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晚饭自然来不及用了，收队回来，我给你们烤鹌鹑当宵夜。”
　　十几个大小伙子一阵欢呼，黄金卫的大院里谁不知道，副统领的烤鹌鹑和登盈楼的酱烧熊掌并称京都第一美食。
　　半个多时辰以后，赵鹰带着人回来了。蒋遥一挥手，队伍迅速整理好，按计划的路线回京。
　　有人已经提前快马加鞭赶回大院，通知厨房备午饭。等蒋遥带队回来的时候，热腾腾的饭菜正好端上桌。
　　晚上睡眠不足的头疼现在反上劲来，蒋遥拿了自己的一份饭回了房。
　　蒋十三拿着蒋遥的私印去登记黄金卫出入调度的时间人数，然后把印送还给蒋遥。
　　蒋遥接过那一枚手指粗细的私印，手腕一翻，拢进袖口的暗袋里。
　　蒋遥看十三也拎着食盒，于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一块儿吃吧。”
　　今天的饭难得合蒋大人的胃口，她吃得心无旁骛。
　　十三掀开食盒晾着热气，看见蒋遥桌案上的案宗，蹙眉道：“还有这么多没办完？用不用兄弟们帮忙？”
　　蒋遥咽了一口鸡腿：“二队的案子已经收尾，三队六队的进度我也过目了，再有个把月，等到朝贡之时，就能歇歇了。”
　　蒋遥伸筷子把十三碗里的鸡腿也顺了过来，若无其事道：“最恶心的案子莫过去'夜霜行'这件了。”
　　十三习以为常视而不见，自己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无妨，大理寺殚精竭虑两年都没有得手，兵部、刑部，就连八杆子打不着的户部都收着了案宗，整个京都都拿“夜霜行”没辙。”
　　蒋遥：“说的是啊。我估摸着皇帝也没把夜霜行看成眼中钉，毕竟他也算是盗亦有道，只偷贪官污吏，或是快要流出油来的富贾。”
　　十三见蒋遥虽然面露疲惫，但心情不错，于是打趣道：“有了这位大盗两三月出没一次敲打敲打，连京都的治安都好了。咱们也能逮着他偷过的官家去查，一查一个贪。”
　　蒋遥笑了两声，忽然正色起来：“十三，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流民有些不太对劲？”
　　十三：“我正想等你把饭吃利索了，和你说这事儿。”
　　蒋遥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鸡腿咽了，推开碗筷，扯过来一张最新绘制的大梁地图。
　　她细长匀称的手指从雍凉沿着长江，向南画了一道。
　　“按理说，雍凉遇灾荒，往南就是天下粮仓苏浙之地。他们何必要翻山渡江，往北直上京都？”
　　十三点点头：“我也想着这里奇怪。”
　　蒋遥：“你去叫赵鹰来问问，他们押送流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十三：“我来的时候就问过了，没什么异常。倒是听流民里面有人说，苏浙去不得了，只能冒险北上。”
　　“有什么去不得？”蒋遥蹙着眉，低声道，“苏浙总督是建业元年的探花郎......”
　　正说着，蒋遥忽然头疼得厉害了起来。她摆摆手让十三先出去，她漱了口，咽了一丸太医院配的药，倒头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始
收藏多的话尽量会日更
姑娘们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