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祭：最后一个神》西熙里

12、青邈山

　　青钰带回一个女孩，浮沉观上下百数人均是诧异不解。
　　自浮沉观开创以来，七八千年，观中从不曾收留过女性，除了被捉回来的女妖，但妖在这群修道人眼中是没有男女之别的，最终不过是炼化为一颗丹药。
　　青钰抱着梨衣一踏进观中，其实就已觉得不妥，只他除了浮沉观，再想不出第二处更为合适之地，可以把她安放。
　　“师弟。”青峰站在青钰房间门口，看房门大开，床上的确躺了一个红衣的女孩，只看不清脸。
　　青钰看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梨衣，想着等她醒来就马上问明她的家住何处，尽早送她离开道观。
　　“大师兄。”听到有人唤他，回头看青峰站在门边，连忙请了他进屋。
　　“听说你带了个女孩回来，就是她么？”青峰轻车熟路的拉了根凳子坐下，指着床上的梨衣问。
　　青钰无奈的点了点头，嘴角有一丝苦笑，解释道：
　　“就是她，半年前我奉命进山屠妖，见她一介凡人独自在青邈山最南那座山中，本想送了她下山。”
　　“后来师傅传音铃催的紧，便冲忙赶去了第五山帮三师兄除那四角狮兽。今日进山，居然见她竟还在那山中，便带了回来。”青钰把过程简单讲了一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单单掐掉绿水那段。
　　青峰细细看了看梨衣，只觉得她皮肤晶莹雪白，五官精致至极，身上的红袍款式工料皆显富贵华丽。
　　“你的意思是，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就一个人在那山中生存了半年多？”青峰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寻常凡人想要去到青邈山那简直不要太难，即便是进得山去，凭那山中鬼魅妖邪如此众多，绝对也活不过一日。
　　她竟完好无缺的活了半年之久么？
　　青钰听出了青峰的话外之音，脸上变得严肃起来，点了点头，思索着说：
　　“大师兄，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青峰询问的看过去，青钰继续说：
　　“今日我要带她下山，她十分抵触，说不想下山。”
　　“嗯？”
　　青钰回想了一下梨衣当时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道：
　　“她不想下山的理由竟是，她觉得自己是只妖，就该在山中生活。”
　　这个答案让青峰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禁回头再次打量昏迷在床上，似乖巧熟睡的梨衣，向青钰再次求证：
　　“她自个儿说她是妖？”
　　“可我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一丝妖气，大师兄，你看她分明就是个人。”青钰也百思不得其解。
　　青峰顿了顿，站起来对青钰说：“师弟，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师傅禀报一声。”
　　“或许，或许这个女孩身上藏着什么我们尚未能看破的秘密。”青峰看着青钰的眼睛说：“毕竟，她一介凡人在青邈山完好无缺的活了半年之久。”
　　青峰走后，青钰越看梨衣越觉得心中有些压抑。
　　最终他去找了长春道长，说了梨衣的事情，一并说了他的疑虑。
　　长春道长来到青钰房中，把手搭在梨衣手腕上，感受她体内气息流动，与常人并无异处。又催动法力试着探索她，也未曾在她身上发现一丝妖气。
　　“师傅，怎么样？”青钰见长春道长停手，问。
　　长春道长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在梨衣那头乌黑的长发上，她躺在床上，长发散在身下，正常人哪有这样的长发，即便是妖，他也没见有如此的长发。
　　长春道长收回目光，捋捋白胡，摇了摇头。
　　青钰终于轻呼一口气：“她或许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能在山中活那么久，可能只是运气，师傅也说这世上本就有承载大气运的人。”青钰后来又想了想，其实心中差不多肯定梨衣能活这么久许是受了那蛇妖的照顾，只是他并不想把绿水说出来。
　　“青钰啊。”长春道长缓缓的说：“你知道世界上，除了人，妖，鬼，魔，仙以外还有什么吗？”
　　“.......”
　　“那你想过吗，这五类物种混杂而生的，该是属于什么呢？”
　　长春道人看青钰不语，提示道：“比如妖和人，会繁衍出什么？”
　　青钰更加不解：“可是，师傅，妖和人是不会繁衍出后代的。”这个世界的秩序，从一开始把这几类主要活跃的物种划分的十分明确，的确是有跨越物种的相爱，但从没有听说有能繁衍出后代的。
　　长春道人道：“虽说万事由天定，但凡事也有例外，以前没有出现的事情，不代表将来不会发生，又或许我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其实早就发生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那师傅以为？”青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有种梨衣是人和妖生出来的感觉。
　　“先别忙着把人送走，就让她先住下吧。”长春道人再次看向床上的梨衣，其实心中也是疑虑万分，这般精致灵巧的长相，世间少有，若放在妖类，却又没有半分妖族的魅气。
　　既然上天把她送到了浮沉观，那就留着吧，是福是祸，皆看天意。
　　观中没有女人，人又是青钰带回来的，长春道人便让青钰照顾梨衣，为东乌寻找公子的事便由青昊去做了。
　　梨衣醒来的时候被青钰带去见了长春道人，长春问了她一些很平常的问题，她皆是回答不上来，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些记忆。
　　当问到她为何会认为自己是妖，她竟也说不清楚，只说在山中大家都说她是妖，她便以为自己是妖。
　　长春道人只是笑了笑，没在说什么便让青钰带了她出去。
　　浮沉观其实相当的大，景致也十分不错，虽然观中有一百多号人人，但梨衣在观中行走其实是很少碰到人的。
　　听青钰说观中修道五十年以上的弟子都要出门修行去，三五几载回一次观也是常事。
　　长春道人并没有限制梨衣的行动，观中她可以随意行动，可梨衣还是想念青邈山，她想念流月，想念瑶姬，想念塬壶，想念青邈山那些吵吵闹闹的花精树妖。
　　但她发现大家都不喜欢她提青邈山，也不喜欢她提妖，大家都告诉她，她是一个人，理应生活在凡尘。
　　所以，她的想念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念，她有时候会担心绿水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她，甚至想到她这一辈子可能也不能再见到绿水了。
　　道观中的道长看到梨衣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也没有人对她怎么样，但梨衣心中始终对浮沉观的道长们怀着一丝惧怕，总觉得他们某一天若发现她其实是只妖，会把她丢进炉子里炼成丹药吃了。
　　所以，她也不敢到处乱走，唯一觉得熟悉的青钰日日都在修道，长长一坐便是七八天。
　　幸而梨衣认识了阿辞。
　　阿辞和另外几个叔伯都是从东乌来的，据说在浮沉观做客，平常都是不出屋子的，只阿辞跟她差不多大，常趁着他们不注意，溜出来找梨衣玩。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两人也只是结伴逛逛浮沉观，聊聊天。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东乌的公子还是没有下落，梨衣看阿辞愁容满面，嘴里总是念叨着他家公子。
　　阿辞同梨衣坐在观中石凳山，观赏大缸里的几尾红色鮸鱼。
　　梨衣双手扒着鱼缸沿，漆黑乌亮的眼珠随着鮸鱼的游动，灵动的转动。
　　“阿辞，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梨衣不禁对这位公子充满了好奇心。
　　阿辞手中拿了一根枯草都弄鮸鱼，声音充满崇敬：
　　“我家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任谁也比不了的。”
　　“那到底是怎样嘛？”梨衣又问。
　　阿辞歪着头想了想，抓抓脑袋，只觉得怎么都形容不出公子，艰难的开口：
　　“公子那般的性情，他便是静静的坐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就让人莫名的温暖安心。”
　　“我最喜爱看公子捧着书在桃树下默读，漫天的桃花瓣飘洒着，公子就如仙人一般，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动视线。”
　　梨衣看阿辞眼中充满亮光，脸上浮现欢快的神情。
　　“公子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有礼，我伺候公子十年了，公子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我做错了事，在外面闯了祸事，公子总是维护我。”
　　“在东乌，即便人人都瞧不上我，公子还是选了我当他的书童。”阿辞突然侧头盯着梨衣，眼神异常坚定道：“梨衣，我阿辞只想一辈子好好侍候公子。为了公子，我可以去死。”
　　虽然公子平日不爱说话，虽然公子对每个人都很好，但阿辞心中固执的以为，公子对他是特别的，不然他不会在夜雨绝望的夜救了他，推掉族里为他选的书童烟铭。
　　阿辞至今还记得公子把烟铭退回族里那天的情景，烟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泪花望着公子，揪着公子的衣摆不肯放手，他尖锐的质问：
　　“公子，凭什么要为了这个臭小子不要烟铭，烟铭哪里做的不好，公子要敢烟铭走？”
　　“烟铭连一个没爹没妈的小叫花也比不上么？”
　　阿辞依然记得自己站在一身白衣的公子身边，那般的窘迫，四周那些冷漠不赞同的眼神几乎要杀死他。
　　而公子，依然微笑着弯下腰，细细为烟铭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认真的对烟铭说：“烟铭，不是你不好，而是和你相比，阿辞除了这里再没有去处。”
　　“烟铭回家，有爹娘，有姐妹，阿辞什么都没有。”
　　“可是烟铭舍不得公子啊！”烟铭抽着鼻子，红着眼眶，只觉得万分委屈，指着一旁衣衫褴褛的阿辞：“他这样的人怎么配伺候公子？”
　　最终公子还是留下了他。
　　“梨衣，我有公子的画像，你要看么？”回忆起以前，阿辞感觉鼻子酸酸的。
　　梨衣随着阿辞进屋去，阿辞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画轴，在桌面上摊开，梨衣凑近一看，白衣款款一个玉面公子，静默倚在木框拿着一卷书，黑发垂在腕处，俊逸的脸庞无喜无悲。
　　梨衣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画中人不就是流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