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乱重云》水霖铃

11、十、台殿竹风清

　　郑裕就坐在白圭身后刚刚郑初呆的那个位置，炎天暑热的，他不管不顾地整个前胸都帖在了白圭后背上，而他三弟早就被他轰出去学习煎药去了。

　　“还禄于君？不妥不妥。”白圭手里的笔快不过郑裕，才写了一句，就被皇帝给勾了。望着已经被郑裕划成一团乱石般的折子，白圭驻了笔，闭了闭眼，眼前字迹花得他头晕，几乎每写一句郑裕都要干涉，他索性撂了笔等皇帝往上添字。

　　“没有俸禄怎么行，那我每次过来还不顿顿都得吃素了。”

　　“陛下，白圭今年三十二岁，为官日子又浅……”话没说完，就看郑裕刷刷地写着“历事两朝，前有开疆之力，后有襄赞之益，赐以原官加太子太师致仕。辞归之日，因受恩配飨于太庙，着于京中息养，不得返籍——”看到此处白圭出手按住了郑裕的笔，好好一道折子被郑裕直接改成了圣旨不说，还加了这么多东西，什么太子太师，东宫太子又在何处，还有那配飨，他几时知道的，还拿来当留自己在京中的理由。

　　收到白圭不解的目光，郑裕吻了吻他的发鬓，“将来的旨意要这么写。所以，再陪我段日子。”

　　“朝里出了什么事？”

　　“先告诉我那小子是谁！”

　　那小子……载堉？“咳，新入府的小厮，还没问过严成。”苗头有点不对，白圭决定先不告诉皇帝，否则他极有可能直接冲到后面去抓人。

　　“他敢再碰你，就发他到山里采石去。”

　　白圭不自在地挣了挣，后背上都是汗，回身推着郑裕把他推远了些，“不热么？帖得我真要中暑了。”

　　郑裕想对上句其实抱着师父最凉快，可见白圭托着昨夜为自己折腾半宿的腰身下了地，好像气他一般，他知机识趣没出声，上前扶了白圭，掣出把折扇给他扇风。

　　一路追着白圭到门外的廊下，郑裕依旧贴身坐在了他旁边欲揽他，白圭反身挣脱了，倚在栏杆上眺着院中几株洁白的茶花，目光凝着，显然却在想旁的心事。郑裕不弃不舍，依过去轻声道：“别气了，你知道我脾气的。”几根手指头不老实扭捏着白圭衣袢，一路索到了领口，外人看来像是轻薄，可白圭知道他这是在淘气讨好。白圭没心思跟皇帝玩闹，可皇帝已将鼻子伸到自己颈侧嗅了起来，白圭无法，就势伸手按着郑裕头顶反将他带进了自己怀里。

　　郑裕一惊之后，舒舒服服地窝在白圭胸前听他心跳声。感到头上那只凉凉的手在轻柔地上下滑动，一直拂到肩上披的发尾才又收手抚上头顶，郑裕扯开嘴角偷偷笑着，一阵幽香暖暖地在心间化了开去，他自知调情手段不高，却总能意外换来师父的柔情，让人心安理得地沉溺下去。

　　半晌，静得只能听到高树蝉鸣，郑裕贪恋这慈爱的怀抱，恍恍惚惚几乎生出困意来，他伸臂搂住白圭的腰身唤了句师父，白圭没有应声，郑裕抬起头来望进他的眼睛，白圭没在看他，他心急追问了句“师父你在想什么”。

　　白圭回过神来，沉吟着幽幽念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说罢低头看着怀里面色惊讶的皇帝，回应他的注目，“我想，也只有这两件事是你格外焦心的了。反正我还不老，而且就算辞官皇帝陛下也不准我出京回家乡，倒不如索性再吃几年皇粮。”白圭淡淡笑着，如熏风吹来了溪桥雪的甜香。

　　师父不辞官了！郑裕惊喜得连问了好几句“真的吗”，白圭曲指敲了敲他额头，“当然是真的，这动不动就打发人去做苦工的脾气，不看着我不放心。”可是有一点遗憾，明明说好，辞官就要坦陈对皇帝的情意，堂堂正正做对爱侣的，现在看来是不得不推迟了，不知自己能不能等到——心念一转，白圭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徐宸英说他不必洁身自好的真正用意，他猜到了！削藩、对蒙古用武，这些不得人心，会引来朝内非议的事情，如果皇帝不便出头，他可以替皇帝做。

　　皇帝顾念手足情深，可他不过一个媚主的幸臣，要“蒙蔽圣听”做些离间手足的“勾当”却再合情不过了。穷兵黩武会坏了仁君的名头，但他这个故朝余孽若要“怂恿”皇帝扰得四夷不安，大可以无所顾忌，百姓就算骂也不会先骂到皇帝的头上。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白圭觉得心上轻松了不少。如果只给一段固定的期限，那么做这些事情该是首选，不用再背着回忆沉重地过日子，从今只为了郑裕做一个佞臣，倒也十分“惬意”啊。

　　“裕儿，季川就要抵京了，此番召他回来入都察院倒是能给藩臣们树个榜样。”

　　“师父？”郑裕坐直了身子，白圭的口气叫他不得不端正了态度认真听。

　　“可约定出就藩屏的僚属一岁一考，不得过两考，以免日久有所图谋。”

　　郑裕十分诧异白圭忽然说出这番理论，迟疑地点了点头，“嗯，两年，谅他们也不会养出什么私情来，可是师父——”他想说你不用一下子就开始盘算这些事情，没想到被白圭摆摆手打断了，“为免觊觎，要责贤德之人诫约诸王，不拘做表做赋，总之要教以君臣定分，这个阁里可以代拟，进呈御览给以评注再转发诸藩。”

　　“好。”郑裕又是迟迟应了，师父说的这些确实是他要做的没错，可为什么由那人滔滔不绝地口述出来，只让他觉得后怕。不由紧紧扣住了白圭的手，不出所料，白圭的手比他适才的语气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