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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疏窗独自凉 ...

  •   载堉端药进屋,迎面就见白圭靠坐在榻边,纯白的绢衣,却掩不住脸上的病弱之色。皇帝那日探病之后,白圭就称病再没上过朝,其实载堉知道这是真病,至少与他那天所见情形差不许多。

      只是皇帝驾临时,白圭总有办法让自己打起精神来。除了他韩载堉和严成之外,就连寄居府里天天吵着要伺候老师汤药的小越王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

      白圭手里拈着支点翠的珠花在出神,睫毛垂着,然而思绪早已飘到了目力之外。载堉站在门口屏着呼吸,看那人的睫毛偶尔起落漾起淡淡的影,像飞不动的一双蝶翼,又像随时会振翅飞去似的。然而白圭全没留意韩载堉站在门口看他。

      大约是风把药香送进了屋子里,白圭才慢慢收了视线,对着门影里的人倦怠一笑,“怎么是你端药来,初儿呢?”

      “越王见大人每天喝药辛苦,说是去找点梅子来。”载堉扯了个谎,其实是他告诉郑初说这药既苦且辛,白圭每天喝过都吃不下饭,底下的话再不用他多讲了,郑初早就拍拍手出府找蜜饯去了。

      他这么做为的不过是再找机会接近白圭。

      白圭依旧笑着,水中莲华倒影一般,远离尘俗不可触摸。载堉心上一颤,低着头迈过了门槛,挨到桌边放了托盘,端了碗,用勺子搅着轻轻吹气。

      “放着吧。”白圭拢了拢衣裳下了地,走到那桌边坐下,指着对面座位给载堉,“初儿一会儿回来了,说话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

      这么慈爱温和的眼光竟是一眼望透了他的心思,还直率说了出来,载堉嗫嚅着只说出一句,“药,凉了就不好了。”

      白圭推开眼前的药盏,“这药本就不对症。”

      “可……可那入药的参都是皇帝陛下特特送过来的,不是说从女真那里得来极珍贵的上品么。”听白圭如此说,载堉这急切的口气倒有九分是出自真心。

      “这才是病。”白圭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展目见载堉对这句话似乎颇感兴趣,便放了那支珠花在载堉面前,“蒙古汗王骁勇善战,女真已渐渐不是对手,既对辽东有了觊觎之心,便不可不防。可你知道,这珠花是谁的么。”

      刚才在白圭手里不觉什么,载堉这会儿仔细看去一下就知道这该是宫里才能用到的,金累丝细如发丝,缠缠绕绕地嵌了碧玺和东珠,为轻薄的点翠金叶子托着,看其做工,就算猜这是当今皇后的首饰也不为过。不过对着白圭他合该是个普通的家奴,一点点的暗示似乎没有凑效,这个亲叔叔并没有认出、或者不想认出他,于是载堉摇了摇头。

      “这珠花的主人托我照看她女儿,我却把那孩子送去了蒙古,可若与蒙古交恶,总要先接她回来,只是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认我,愿不愿意离开那么高远的天。”

      韩载堉很想知道为什么白圭会忽然说这些,以他这几天偷看到的白圭与郑裕的相处,他觉得这些话是连皇帝也听不到的,“为什么?”疑惑重重,他问出了口,“为什么告诉我?”

      为什么?白圭知道这是他的一点奢望,希望在他做出那些事之后,即便所有人都误解他,至少能有一个人明白他真心所想。

      伸手将药碗端了起来,白圭轻轻一笑,饮下了载堉所说“既辛且苦”的药汤。

      “往后陛下过府,能避还是避一避。他的脾气你挑不得的——”白圭接过载堉双手捧来的清水,唇角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就算我想保你,大约越是想保越保不住。”

      漱了口,白圭扶案起身将珠花还回原本的首饰匣内,见载堉收拾了端着盘子要走,还是叫住了他。“家里不是没有蜜饯,这几年在外想越王也不熟京里地理,越王性子纯心地好,你就不要再欺他了。”

      载堉的脚步顿了顿,手捏紧了盘沿,怎么回事,难道他猜到了自己接近他,接近皇帝的真意图。缓缓呼出那口含着的惊异,载堉点了点头,恭顺地应了声是,垂了头,“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这么明显装作不知的口气反让白圭犹疑了底下的话应不应出口,这孩子竟然到这种地步还在掩饰身份拒人千里。

      他摇了摇手,示意载堉可以去了,没想到那孩子竟没有挪窝,咬着唇。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白圭放低放柔了声音。

      “这药,真的不对症吗?”

      白圭一怔,旋即明白这孩子说这些,是在关心他的身体。想告诉载堉,是因为长公主一盏合欢花酒——说他完全心甘情愿那是欺人的,心里有过不平和委屈,却从没想过要对别人吐露。

      眼窝有些热,然而白圭只摇了摇头,“参附汤效用慢些而已。”

      虽不知载堉此来怀着什么目的,但白圭知道,该给这孩子种下的,绝不是恨。

      然而让载堉奇怪的是,明明白圭说过这人参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但是皇帝亲自送来那些上好的山参白圭还是照常收下,药也会依时服用,这让载堉以为那天白圭昙花一现的坦白是种幻觉。

      而渐渐除了皇帝之外,知道白圭在家养病,送来珍稀药材的人换成了朝里的官员,对这些人白圭一副却之不恭受之无愧的态度,唤来载堉将礼物编档入库,要他记清拜访之人的细节,却自去与那些大小官员谈上好一阵子,虽不知说些什么,但那些人出门时的神气载堉是可以见到的,一个个像是来找坐堂医生求医问诊,一例得了一颗定心丸才舍得离开。

      送走了适才的访客,载堉把礼物的清单给白圭过目,问了句“还不知道这位大人居何职,叫什么。”白圭倚在廊下指了指载堉干净的布鞋,“没见他风尘仆仆的,刚到京就来了这里。不是京中官员难怪你不认得,如今新颁的旨意,外藩官员供职满两年就要回京考绩重新任免。”拿来载堉手里的册子,白圭帮他填上了方才那人的官职姓名。

      接了泛着墨香的卷册,载堉终于解了这几日来的疑惑,忽然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何白圭那么信任他,连这种事情都要同他讲,论理手中这卷东西便足够拿来做些文章了。

      抬眼向白圭望去,白圭也正在看他,收到这孩子的目光,白圭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拉他同坐在廊下,“可听过‘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这句话,对着一个贪贿媚主之人,他们倒是肯不再遮着避着了,陛下想知道外藩究竟乱在何处,这个法子比他直接拿了人到刑部打板子都快。”

      载堉越听越惊诧的样子让白圭差点说出一直未能出口的那句话,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下了。不说破,是因为他还存着些贪恋的私心,虽不知载堉这孩子为何而来,但至少见着那熟悉的相貌让他忆起很多酸涩又甜蜜的过往,那种日子纯粹而不带一丝阴霾,正如他今日面对载堉的坦诚。

      悠悠一叹,白圭嘱咐载堉收好卷册不要轻易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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