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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火锅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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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没事,但凌之茵的脸色,看上去跟“没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人生来会安慰别人。
程禹正搜肠刮肚,想吐出点鸡汤来,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叫散了。
两个人循声望去,地铁站封锁线外,一个十五、六岁,双马尾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小女孩正两手抱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郭伟林站在她身边,脸都快被她叫变形了。
巧的是,这女孩凌之茵认识,就是她要去的那家火锅店的小公主。
“出什么事了?”凌之茵走过去,问郭伟林。
“我也想知道。”郭伟林答着凌之茵的问题,目光却停在程禹身上。
程禹跟他点点头。
郭伟林却不太友善地收回视线,从手里的活页夹里抽出张表,板着张判官脸问,“姓名、地址、联系方式填一下。”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姑娘尖声说,浑身抖得跟触电了一样。
凌之茵伸手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嗔怪道:“郭伟林,少吓唬人啊。你天天往她家店里跑,在这装什么蒜?”
“她是目击证人。” 郭伟林声音没什么起伏。
“非得让她作证么?人家好歹也是未成年人。”凌之茵回头瞅了瞅,女孩目光呆滞,上牙咬着下嘴唇,十根手指用力绞在一起。
郭伟林被女孩这样子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她说:“你可真行,在我这儿装疯,在她那儿卖傻,是吧?”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
“得了,她今天估计吓得不轻,我先把她送回去,有什么以后再说。”凌之茵给程禹递了个眼色。
程禹立马会意,“我带她去车上。”
小女孩扭过头,对着程禹打量了一阵,突然捂住嘴,“麦卡?天呐!我没认错吧,是你么?”
程禹温柔地笑了笑,“是。我们走吧。”
凌之茵:……
不是刚两眼还聚不上焦呢么?这眼神,可真不赖啊。
看着两人走远,郭伟林一把拽住凌之茵,压低声音说:“知道这案子是因谁而起的吗?就是这暴脾气的小丫头。等车的时候,她不知为什么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骂起来了,骂着骂着就要动手。出事那人就是为了挤过来看热闹,才掉下去的。”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凌之茵若有所思对着他。
“我也没想说明什么。”郭伟林声音懒洋洋地敷衍,接着往远处一努嘴,皮笑肉不笑,“几天不见,儿子都那么大了。代购来的么?”
凌之茵顺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程禹正沉默地背靠在路边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
电子屏里不住变幻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利落剪影。
“走了啊。”凌之茵拍拍郭伟林的肩。
“不是,”郭伟林脸上的表情忽地正经起来,“凌之茵,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凌之茵想了想,“有——少管闲事?”
郭伟林嘴唇一哆嗦,半天才缓过来,沉声说:“我不喜欢他。”
“我觉得,他也不喜欢你。”
“哎,我到底是不是你哥,你到底听不听哥的?”
“不。”凌之茵冲他一挑眉,抬腿便走。
郭伟林伸手捂在肝上。
火锅店叫“风很大”。一条街上七八家火锅店,属他家生意最好。
凌之茵次次来,次次都是流水长龙,人多得跟春运一样,抢个等座的藤椅都能打起来。虽说是个川菜火锅店,可装修却下了大本钱——假山屏风、原木餐桌、藤椅壁画、石雕灯罩,样样都不含糊。
店老板叫牛姐。
准确讲,她应该被称为“牛夫人”。她老公老牛,是这片儿的地头蛇,两年前撇下老婆孩子,带着三儿也不知是四儿跑了。牛姐也不去找,只仗着老公的势力做她的生意。
唐人街上,很多人都说,牛姐的生意,做得不是那么光彩。
可一群异乡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头上立足,又能有几个特别光彩呢?
凌之茵他们刚进店,就看见牛姐气急败坏地从柜台走出来,“看看,看看,这都几点了,作业还一个字儿没写。我刚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才几天呐,估计又快进去了。我这见天去你们校长办公室报到,要当你们副校长了都!”
说完,是死一般的寂静。很明显,气急败坏的对象,并没把她当对手来尊重。
凌之茵不合时宜叫了声:“姐——”
牛姐没等她说完,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拉住自家闺女的书包,连拖带拽地往里走。
留下凌之茵和程禹两人面面相觑。
凌之茵望着那充斥着红油味和欢声笑语的走廊,默默叹了口气。
程禹这天凑巧也是跟朋友约好,在这里吃火锅。两人于是原地解散,走进各自订好的包厢。
金雪已经点好菜,又是自拍又是直播,自娱自乐好半天了。
各种肉片,还有肠子、肚子、血豆腐什么的,在红汤里飘来荡去,晃得凌之茵一阵眼晕。
金雪从小料碟上抬眼看她,埋怨说:“怎么半天没见你吃啊?只我一个人吃有意思么。”
“谁说我不吃了?”凌之茵勉强夹起几根青菜,硬往嘴里一塞,含糊道,“今儿我吃素。”
金雪话多,两人多聊了一会儿,结账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打烊,店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走廊最里面牛姐的休息室。
凌之茵终于逮着机会,把晚上地铁站的事跟她说了。
牛姐个子不高,虽不到四十,但整个人却浮肿得厉害。受过罪的女人,无论后来再怎么保养,也抹不去曾经的那些痕迹。
她听凌之茵说完,沉思好一阵,才烦躁问:“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对家让郭伟林来整我的啊?”
凌之茵没想到人和人之间,看待事物的角度偏差居然会这么大,着实有些错愕,只有顺着说一句:“姐,这儿的人谁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有对家呢。”
牛姐满意地笑了。
外面,吃撑了的金雪瘫在大堂等位的沙发里,冷眼看热闹。
小姑娘捂着嘴,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缠在程禹身边,“麦卡,我是你的粉丝,你能给我合个影吗?”
“好啊。”程禹没脾气地站好。
小姑娘在他身边变换着姿势,不停地点着手机相机的按钮,嘴里还激动地念念有词,“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
“作业写完了么?”牛姐一句话证明了这真不是个梦。
小姑娘扭过头翻了个大白眼,转身跑走。
金雪跟只猫似的,伸了个大懒腰,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凌之茵给她和程禹互相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金雪眼珠滴溜溜地转,不怀好意地审视着程禹那张帅脸,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帅哥,你紧张什么?”
程禹表情有些错位,不知该喜该悲,该哭该笑。
凌之茵一推门,把两人都让出来,冲金雪干脆问:“你怎么走?”
金雪对这种驱赶式的关心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答:“我开车。”
“停得远吗?”
“不远,在前边那条街的停车场。”金雪随手一指。
“去吧。到家发个微信。”
“不送送我?”
“目送。”
“行吧。”金雪走了半条街,还不忘伸直手臂挥了挥,扯着极富穿透力的嗓音喊,“小帅哥,加油哦!”
小街两旁的店基本都关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只剩下零星几个,鬼魅一般晃荡的游民倒是全出来了。
起风了,有点凉。凌之茵抽抽鼻子,饭店的地沟油味和汽车的尾气味都被风给吹淡了。这会儿,才是这座城市真正意义上的深夜。
清脆又急促的声音隔着空荡荡的人行道,在店门口响起,“麦卡……”
两个人一起转身。
小姑娘往店里看了一眼,确认牛姐不在附近,才小跑几步,来到程禹身前,嗫嚅道:“艾瑞克,他……也回来了么?”
“艾瑞克?”程禹抓了抓鸡窝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艾瑞克在花滑俱乐部跟程禹同组,比程禹大个四、五岁。在程禹还在青年组没升组的时候,艾瑞克已经牛得金牌拿到手软,差个奥运冠军就能全满贯了。没想到今年,他被程禹这匹黑马在大奖赛上截了胡。
虽然程禹和艾瑞克都是A市当地人,但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在南部训练。这次,程禹是因为要冰演才提前回来。
“你最近见过他吗?”小姑娘仰起脸,眼神却闪躲,拙劣地掩饰着内心的急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程禹不忍,如实答:“他回来了。”
艾瑞克接下来有个代言的活动,他的行程不是什么秘密。
小姑娘的眼神亮了亮,“可我在冰演的名单上没看见他。”
“他不冰演。”
“那他……”
“不知道。”程禹果断结束了这场你问我答。
小姑娘等了一会儿,明白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瘪瘪嘴,不甘心地走回店里。
围观群众凌之茵歪头,冲着收获了一个假粉的程禹乐了。
程禹长长呼出口气,也憨憨地笑了起来。
凌之茵问:“要喝点什么吗?”
程禹愣怔一下,“好。”说着,他往前疾走几步,“你想喝什么,我去买。”
“我来吧。”凌之茵按住他胳膊,“喝什么?”
“随便。”
这个点,附近的咖啡店奶茶店都关门了,只有街角的24小时药店还开着。
凌之茵跑进药店,拿着两瓶可乐出来。
樱桃味的。
程禹道谢,接过一瓶。
俩人背风靠在车门上,举起可乐一碰,各自灌了一大口。
凉气突突往上涌,跟吃芥末一样冲鼻子。
程禹把瓶子立在两只手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打着转,嘴角含笑,“我朋友里,喜欢喝可乐的不少,和我一样喜欢樱桃味的,只有你一个。我见过的女孩,喜欢开吉普的很多,可能把我这柴油大切开得那么好的,也只有你。”
人的天性,能在地球上几十亿人中精准地找到自己的同类。
跟凌之茵在一起,他除了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居然还有点委屈。
大概是觉得,自打五岁开始,他攒下的那些跟谁都说不明白的心思,这会儿一个字不用说,凌之茵就能全懂。
原因很简单,十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同时改变的,是这世上两个小孩的人生。
可每次他看着凌之茵,那句“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却始终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