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路上可能有bug》九色浮零

14、你的声音

　　“刘金海，阴司街481号又有小孩儿闹事，你快过去！”

　　“好。”

　　刘金海跨上摩托，以最大的速度冲向出事地点。阴司街是丰都鬼城内的一条街道，东西横贯整个丰都城，每一刻都有各地的鬼引师带着新来的亡魂到这里登记，交接事务。

　　刘金海赶到出事地点时，四岁的小娃娃正在登记大厅门口对鬼引师拳打脚踢，哭喊着要找妈妈。早夭的孩子的灵魂一般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遭受损害。更有甚者，一巴掌就能让他们魂飞魄散。所以面对这些小鬼，鬼引师一般不敢来硬的。

　　唉，又得扮坏人了。
　　刘金海对着后视镜拍拍脸，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要多凶神恶煞就多凶神恶煞。他气势汹汹地走到小娃娃面前，恶狠狠地扬了扬拳头：“小孩，你找谁？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听话，我让你永远见不到你妈妈！”

　　“哇哇哇，怪兽啊……”小娃娃放声大哭，却不敢继续耍横了。

　　负责小娃娃的鬼引师趁机把人抱在怀里安抚：“你乖啊，奶奶帮你打跑怪兽，再带你找妈妈。”

　　鬼引师装模作样地在刘金海身上打了两下，转身抱着还在啜泣的小娃娃走了。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是冥界的人对付小鬼的常用办法。刘金海现在就是在阴司街负责唱黑脸的“城管”之一。这是他工作的第六天，等工作满一百年，他就可以离开了。

　　其实，他很不喜欢现在这份抛头露面的工作。生前在佑矅医院的几年，只有医生和护士可以看到他真实的模样。大家都是妖，他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可在这里，在这些鬼魂眼里，他才是真正的鬼怪。没办法，谁让大部分鬼生前都没见过妖，更没见过长相这么恐怖的妖呢。

　　任务结束，刘金海带上帽子，压低帽檐，尽量让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

　　“刘金海！”

　　听到声音的刘金海抬起头，看到了之前负责引渡自己的鬼引师猪猪。这次他带了两个人来，一男一女，看样子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穿着六七十年代的绿色军装，左胸前佩戴着婚礼时戴的大红花。

　　猪猪看了眼刘金海左臂佩戴的徽章，诧异而无奈：“你当真选择留下来了啊。”

　　“嗯。”刘金海点头。

　　“唉。”猪猪叹气道：“你知不知道地狱里有多少鬼恨不得立刻转去投胎？你倒好，有机会都不去，非要留在这里。你签了多少年的工作协议？”

　　“一百年。”

　　“行吧，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等着见那姑娘一面。”

　　刘金海微微笑了笑，坚定的目光中似乎还带有那么一丝丝羞涩。“我想亲口告诉她，我没有放弃我们的约定。”

　　“唉，真是说你点什么好。我先走了，这两天事情挺多。辖区里有医院就这点坏处，死人太多……”

　　跟猪猪分开后的刘金海重新低下头，往自己的摩托车走去。他一直看着地面，掩耳盗铃般刻意忽略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白色的裙角在眼前一闪而过，刘金海看到地上落了几片晶莹的雪花。鬼城也会下雪吗？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鬼城的天永远乌压压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更不可能有太阳。所谓不夜城，是因为这里的人不会困，五彩灯光二十四小时闪耀。刘金海没有看到雪，他低下头，发现地上也没有了雪的痕迹。

　　奇怪，都是幻像么？

　　“白凤前辈。”

　　很熟悉的声音，刘金海惊讶地转身，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裙的年轻背影。她跟在一个十几岁的单马尾小姑娘身侧，腰上系着一根红线。看样子应该是刚过了鬼门关的亡魂。

　　“刚刚那个穿貂皮大衣的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刘金海听到白裙姑娘继续说。

　　确定是她的声音没错，可她不该这个时候来。刘金海触电般立在那，无法挪动脚步。

　　“小雪？”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喊了一声。

　　刘金海看到姑娘立刻停下脚步，像是愣了一下，才缓缓转身。是个清秀漂亮的年轻女孩，浑身散发着干净纯洁的气息。他在一瞬间确定这是自己在等的人，因为他记得她的声音。

　　刘金海走过去，笑着伸出手。“小雪，你好。”

　　“L先生？你是L先生？”周小雪没有握上他的手，而是直接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L先生。”

　　刘金海双手垂在身侧，不敢回抱身前的周小雪。初见的惊喜过后，他感到深深的自卑和绝望。他没有对周小雪说谎，他是真的不好看。金蟾一族全身的皮肤都呈现一种古怪的暗金色，身上还会有墨绿色交错纵横的纹路凸起，像异教徒的某种纹身。因为生病的缘故，刘金海身上的皮肤不断变得坚.硬，干裂，一块块如同干旱了好几年的黄土地。

　　他能得到现在的城管工作，也是因为自己怪异的外表实在罕见。但不同于吓人的外表，刘金海的声音一直很温柔，他需要刻意的伪装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大坏蛋，才能吓住不听话的小朋友。

　　抱了好一会儿，周小雪才松开刘金海，羞涩地笑了：“我太激动了，有没有吓到你？”

　　“没有。”刘金海试探了几次，最终才鼓起勇气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

　　“怎么会？！”周小雪一脸惊讶地否定。她见到L先生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他呢。“我只是太高兴了。昨天变成鬼的时候，我其实很担心，很害怕。今天本来是我和你约定好的日子，可是我死了。我怕，怕你收不到我的回信会伤心，怕你再次萌生不好的想法。我来之前去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了，我怕，怕你不知道我一直记着跟你的约定。”

　　“对不起，我很努力地想活到今天，可我失约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呢，你不该这个时候来的。”刘金海替周小雪惋惜，她还那么年轻，不该来。

　　他把工作时间定为一百年，就是希望能看到健健康康的周小雪长命百岁，寿终正寝。那时候，不管她还记不记得年轻时有个L先生没有按时赴约，他都会告诉她，他很感谢她，他很想完成那个约定，可是，对不起。

　　“我也没能活到我们约定的那一天。”

　　“怎么会这样……”

　　“看来你们已经见到了彼此。”浮颜忽然出现，交给刘金海和周小雪一人一份文件，打断了二人的叙旧。刘金海那份是自己之前签署的工作协议，周小雪的则是一份尚未签署但已经盖章的工作协议。“一起转世还是留在这里工作百年，随你们选择。”

　　“你是，”刘金海顿了顿。“三姑奶奶浮颜？”

　　“你见过我？”

　　“见过画像。”

　　在冥界能凭一己之力随意更改协议的人不多，浮颜就是其中一个。
　　《冥界生存指南》第一百零八条，也是最后一条：
　　若遇“三姑奶奶”请绕行。避无可避之时，务必顺其心意，以免魂飞魄散。

　　刘金海读过指南，听过关于浮颜的传言，也在一次代班去冥王神荼住宅里搬东西时见到过她的画像。

　　当名人当习惯了，浮颜也就不去计较对方怎么认识自己的了。

　　“我可以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周小雪，你的救命之恩，我算是报答了。”浮颜真正地松了口气。幸好刘金海也是个固执的傻瓜，没有喝孟婆汤，没有转世投胎。不然的话，周小雪不但见不到L先生还得知了他的死讯，徒增感伤，这报恩报的就算是“好心办坏事”了。
　　“小白，那他们就交给你了。”

　　“你要走？”

　　“是啊，再不走就要遇上讨厌的人，不容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