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医》猫咪d

4、1-3 胰岛素风波（上）

　　时间过去两个月，京城银装素裹，随着一场冬雪纷然，正式入冬了。
　　吴是搓着手、踏着小碎步，仰头看雪。老单位的楼还是五十年代的建筑，无华却坚固，很像这里的医生护士们，鲜有个性却本分坚韧。
　　但是自己正在等的那个人却与众不同，至于为什么，吴是自己也说不上所以然。两个月前，她只是他眼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就像雪白无暇中的一枝独秀，和自己的有几分相似；但这两个月通过工作接触下来，他深深感到研发部总监爬到那个位置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识人之慧他就望尘莫及。
　　“我来晚了！”雪里跑来个明眸皓齿的女人，乌发披肩，“对不起，手术。太脏了就稍微洗了洗头发。久等了吧？”
　　“哪回见面都这么客气，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见外啊？”吴是摇头笑道，转眼迎上简葇暖意融融的目光。二人肩并肩走在花园里。
　　“这半个月的试验还顺利吗？上次听你说，候选分子已经筛得只剩下6个？”
　　“4个。那两个在血里浓度不稳定，测了几次半衰期都不到6个小时。如果咱们的目标是找长效降压药，半衰期最好能到24小时，这样一天吃一片就好，昼夜压差也能控制。”
　　“太好了。如果它们有控制血糖的效果就更完美了……”
　　“你又来劲，”简葇一本正经地打断他，半嗔半笑地，“饭还得一口口吃呢，真要有，在国际上都是大地震。再说你这一句话会引出多少做不完的动物实验来，时间、钱……”
　　简葇掰开手指头一样样数，吴是简况不妙，忙忙拦住，讨好地争着说：
　　“都是我的错，我理想主义、不切实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行了吗简大夫？可我是真高兴啊。看着分子变成药，药又变成病人的命。医生有药用、病人能康复。真好，嗨，”他孩子似地咧嘴笑开，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目光晶莹，“真好！”
　　“这么想救人干嘛不当医生？”
　　“那你呢？为什么改行在美国做临床试验？要不是国内没有研究环境，你肯定不会在产科接生。”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简葇的口气像训弟弟。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凌欣裹在深棕色的厚厚的护士棉服里匆忙走过楼宇间的长廊，缩着脖子避寒取暖，目光游荡之处，正看见吴是穿着惹眼的西装走在一片白茫茫里，身边人是与雪景融为一体的、穿着白衣的好友简葇。她高喊了一声简葇的名字，响亮的嗓音打破了病房楼与门诊楼间的小院的宁静，也打破了令简葇脸红的暧昧。
　　“小吴师弟，你又来找简大夫啊？三天两头的来，你们单位是不是也想拉她下海？”
　　凌欣古灵精怪地朝简葇眨了眨眼，却被正直的朋友瞪回来：“你不忙是不是？实验室不是在新楼吗？你往病房干什么去？”
　　“还不是我们科那个老倔，就是石继国石大夫，又骂病人了，老主任叫我回去调解。正好你来，你也该去！”
　　“为什么？”
　　“你们科病人啊！昨儿吕主任收的那个妊娠糖尿病的产妇，还叫了我们内分泌会诊的。扭头就忘，你脑子够好使的，都琢磨药厂那边儿的事儿来着吧？”
　　简葇嘟囔两句，鼓着嘴推搡朋友：“就你这张臭嘴还调解医患矛盾？趁早缝上还差不多。赶紧带我去。”
　　她抱歉地和吴是匆匆告别，半推半拽着凌欣踏雪离开他的视线。吴是望着渐渐消失的二人，内心深处腾出一种好奇，既是对医生竟敢骂病人这件新鲜事的好奇，也是对凌欣、简葇这对好友的好奇。她们曾是他的另一种人生，是他曾几何时的向往。这样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他很想看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跟着她们跑进了病房楼。

　　简葇和凌欣还没到内分泌病房，就听见几个大妈在窸窸窣窣，发泄着类似“大夫真不象话”“吵架也不能当着病人的面儿”之类的不满。凌欣不快，却见简葇朝自己摇摇头，也就忍耐着按住了脾气，也吞下了想说的话。
　　“小欣？”
　　“苏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内分泌的苏副主任满脸苦笑地迎上来：“真不好意思，可是老倔谁都不听，就你有招。”
　　“没事儿苏老师，他是个浑人，你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好人对付他肯定吃亏。还是放着我来吧。”凌欣很靠谱地保证着。
　　“太谢谢你了。待会儿话说轻着点儿啊，先把人从病房劝出来，产妇还在床上躺着呢，33周了又病着，受不了这个。”
　　“为什么吵的呀？”
　　“家属不同意用胰岛素，非说怀孕吃药傻孩子。她餐前血糖都飚了，孩子又是巨大儿。都这个周龄了，早产、酸中毒咱们哪个都吃不消。老倔解释完，见家属不当回事儿、不配合治疗，急了，叉腰咧嘴就开骂，头发根儿都竖着呢！”
　　“该骂！我看这地方挑的也对，杀一儆百，早就该做患者教育了。平常好言好语说的劝的都当放屁，生死攸关了才知道担心，不臊不长记性。”
　　“祖宗你就别火上浇油了！”简葇忙劝，“你看苏老师都急成这样，再说了不远还是产房呢，门口全是陪产的大爷大妈，你这套言论要是再挑起人民战争，我和吕老师可收拾不了烂摊子。你消停点儿快去劝架，求求你、求求你。”
　　凌欣指着简葇恨铁不成钢地：“你就溺爱吧。不听话的病人，就是被你这种大夫惯的。”
　　病房门其实就是块挺薄的木板，轻轻一推就开了，根本抵不住凌欣的掌力。“嘭”的一声过后，屋里的吵闹戛然而止。但当看到来人不过是个披着白衣的年轻女人，产妇家属的调门立刻更上一层楼。门外的简葇虽然听得模模糊糊，但心里还是害怕得冷飕飕的。
　　“小简大夫，没事儿啊，你忙去吧。”苏副主任倒哄起她来，“内分泌科的病人不听话的多，就跟小孩儿似的。孩子还分乖的、皮的呢，各有各的教法。这一老一小就是我们科收拾‘熊孩子’的法宝。”
　　“这妊娠糖尿病的产妇打胰岛素也不是第一回了，怎么今天闹这么凶？”
　　楼道尽头，吴是扎眼的黑西服越走越近。苏副主任瞧见了，朝他的方向扬扬下巴。简葇也望去，眉头微蹙。
　　“不会吧？”
　　“什么不会？就是！我就是担心这些商人往医院跑会出事儿，你看，真出事儿了吧？做广告的和做大夫的哪儿能一样有责任心呢，他们是奔钱，咱们是奔命。”
　　一席话让简葇想起刚刚吴是在花园里、说起对新药的期待时那张闪光的面庞。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和你我一样都是为了病人、没有差别。可话到嘴边却又那么空洞。苏老师说的句句没错，也许只是简葇自己不愿意这么想吴是而已。转念之间，她选择了沉默；但在内心深处她依然不相信药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是通过了美国临床试验、也经受了国外临床实践重重考验的产品。如果真有问题，也是用药的人出了问题。
　　好东西交给糊涂人，又糟蹋东西又糟蹋人。
　　别人不懂，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临床试验监察员的还不懂吗？这么一想，简葇又觉得自己有让这笔糊涂账算得不那么糊涂的使命，医生的锅不能让药来背。
　　于是在熊熊燃烧的正义感的驱使下，简葇深吸一口气，也推门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