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月香枝

2、可不可以跟你走

　　Ⅱ
　　可不可以跟你走
　　由于我衣裙上的芬芳
　　被你长久拥抱
　　听见远方的音乐
　　再次见到她时，他从菜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鲜花，准备在公司对面的车站搭电车回家。她还在那里，望着与来车相反的方向。耳朵里塞着黑色的耳机。
　　浅浅。他轻声唤她。她回过头来，对他微笑。

　　她向他伸出手。
　　筱苼,我没有地方去。可不可以跟你走。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像冰一样寒冷。
　　他说，可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跟他走。他是普通的上班族。生活机械，乏味。缺乏她所要的浓烈
　　和激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她是一个他只见过两次的女子。喜欢黑色。喜欢破碎。听耳机，等车时望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漆黑的长发如同光滑浓密的丝缎。
　　她不用开口便知晓他的名字。
　　而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将自己的卧室腾给她，在客厅沙发上铺了张床。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他睡过的床上，轻轻地舒展身体。将脸埋进枕头里。
　　她嗅到青草味香水的味道。还有海水和松木。

　　她拍着枕头不出声地笑。

　　上小学时，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安静，乖巧，当班干部，成绩优异。喜欢白色的衣服，扎青色的头花。
　　而恋恋的黑衣服总是松松垮垮地耷下来。浓密的长发如蒿草般凌乱。老师不喜欢她，她的成绩一团糟。
　　她不愿承认她们是孪生姐妹。她努力和她划清界限。

　　恋恋和母亲之间有长年持续的战争。恋恋身上伤痕累累。
　　烟头烫过的痕迹，刀伤，勒痕，淤青，惨烈地残留在白皙如花的肌肤上。
　　最终母亲蹲下身疯狂地哭泣，漆黑的长发一揪就是一缕。而恋恋冷眼看这一切，然后转身跑出家门。
　　而她缩在墙角默默流泪。

　　她在漆黑的夜里光着脚奔跑。母亲疲惫地睡去，脸上有未干的泪痕。而她要去找恋恋。
　　路灯沉默地退后，路旁黑色的树木簌簌作响，她闭上眼，闻到树木清香寂寞的味道。仿佛听见有人在哭泣。
　　她黑色的头发在风里急速地散开。
　　她知道她在哪里。

　　家附近有一条肮脏的河。河边却有棵茂盛高大的树，年年开出花朵洁白如玉。
　　她站在树下。仰起脸，疏影斑驳地落在她脸上。
　　她隐约看见黑色的裙裾打在洁白的小腿上，像深海中两尾洁白的鱼。恋恋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仰着脸，黑色的长发轻轻颤抖。如同黑暗中开出诡异的花，有浓稠的毒汁。
　　浅浅，上来啊。
　　她在风里大声而放肆地呼唤她。
　　她冷漠地站在树下。
　　恋恋始终不知道她不会爬树。
　　她们本来就是两样的人。

　　可她们却是孪生姐妹。有一样浓密的长发。

　　她背恋恋回家。她的脚由于爬树而肿痛。她清香的发丝掠过她的肩头。她听见她急促地呼吸。
　　浅浅。不能让母亲开心，也许这不是我的错。母亲憎恨的不是我。
　　是那个男人。
　　我有同他一样凛冽的眼睛。足以洞悉世事。我的叛逆和不羁，像他的玩世不恭。
　　他让母亲变成一个破碎的女人。而最终的后果却要我来承担。
　　我恨他。浅浅。
　　她不动声色地背着她在黑夜里行走。路灯投下青冷的光。她们的影子被辗轧蹂躏，最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她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她等不及到家，便在她背上沉睡。左脸上暗红的伤疤摇晃成狰狞的伤口。

　　她轻轻地唤她，恋恋。
　　你承担母亲的喜怒无常，我却要成为这一场争战的牺牲品。
　　叛逆和不羁并非天生，我恨你如此作践自己和他人的生活。
　　我恨你，恋恋。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