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月香枝

1、破碎前的哀鸣

　　很多年以后，我回到这个城市。天空下着细细的小雨。
　　绵长而细致，一点一点渗胸膛。
　　我眯起眼，望深灰色的天。

　　恋恋，我们回来了。

　　Ⅰ
　　破碎前的哀鸣
　　温暖的伤凛冽的痛
　　和清甜的眼泪
　　是多年后的意犹未尽

　　他看见她时,她在他公司街对面的车站,耳朵里塞着黑色的耳机.
　　望着与来车相反的方向.她偶尔微微一笑,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他不自觉地走过去.她看见他,对他微笑.嗨.漫不经心的招呼.
　　他忽然觉得口笨舌拙起来.他说,你的头发很美.一起喝杯咖啡吧.
　　她浅笑了起来.浓密的黑发如同弱水,在肩头温柔地流淌.

　　可是我不爱喝咖啡.抱歉,筱苼.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登上公车.消失在他眼前.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城市里,他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每天穿棉布衬衫和牛仔裤,同所有人一样在地铁中面容僵硬.听地铁磨擦铁轨的细小声音,他时常怀疑自己坠入颓靡的梦中.
　　生活如同一台机器上被安好的部件,每天机械地重复.

　　他再见到她时,是在公司的酒会上.一片西装晚礼服中,她穿朴素的荷叶领白衬衣和黑色布裙,坐在角落里喝一小杯醇红葡萄酒.漆黑的长发还是浓密地披散在肩头,如同漆黑的瀑布.
　　主席台的领导站起身讲话时，会场肃静了下来。他看见很多诚惶诚恐虚伪至极的面孔。
　　破碎的声音。无数暧昧不清的目光射向她在的角落。地上是玻璃杯晶莹的尸体，如同摔碎的眼泪。
　　她安静地看那一堆碎片，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浓密的发丝凌厉地颤动。
　　浅浅。领导严厉的声音。他终于听见她的名字。心跳隐约漏掉一拍。
　　你给我出去。
　　她停止笑声，安静地立了半晌，然后走出去。

　　他走过去时,她背对着他倚着阳台白色的栏杆,听见脚步声,她转身.
　　出去走走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带我去哪里.
　　他说,我不想走到什么地方去.我只是想要呼吸.

　　连这里的空气都势利,我已经快要窒息了.
　　她笑.你说话很有意思.
　　于是这次她跟着他走了.

　　他打车带她去这个城市的海边.天色已经全黑,大海看起来深邃而恐怖.
　　他问她打碎玻璃杯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笑.
　　她耸肩.其实没什么.
　　我故意将玻璃杯摔破,看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忽然开始想象这些碎片自动爬到一起又变成一个玻璃杯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为什么要将玻璃杯打碎.
　　想看美好的东西变得破碎的样子.
　　喜欢吗.
　　破碎前的哀鸣是最美丽的交响乐.我喜欢.
　　他望着她深色的眼睛,她不出声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她和母亲妹妹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陈年的老屋终年散发颓靡的气温.
　　妹妹的名字叫恋恋.她们有着孪生姐妹一模一样的清秀容貌.但恋恋的左脸有条暗红色的伤疤,丑陋而醒目.恋恋额前留碎发,淡淡遮了左脸.
　　她和恋恋都没有见过父亲.
　　母亲是跳艳舞谋生的女人。
　　她和恋恋是母亲痛苦回忆的产物。

　　她痛恨自己如此宿命。而恋恋却生活得心安理得。
　　她总是漫不经心。浅浅，这是我们注定的劫难，我们无法逃脱，不如认真享受。
　　浅浅，这是一场浩劫。

　　她凑上前，玉一般纤细的手指轻盈地滑过她的长发。她只是麻木地被恋恋摆布着，眼睛里一片干涸。
　　她恨恋恋如此轻易向命运低头。

　　这一场注定的浩劫。她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