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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寒暑交替,眨眼便是六个年头,金钱凶卦始终未曾应验,然则谴下山去寻访戮神鉴的众多弟子,却都无甚发现。
数年内,锦瑟儿身形已变,不复当年稚嫩模样,可那鸟却无甚变化,依旧丑陋不堪。有了这怪鸟陪伴,木清池的生活说不上逍遥,倒也自在,只是每当提起赤云仙子之事时,它却总是闷闷不乐,避而不答,锦瑟儿问了几次均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而罚守木清池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免其修行荒废,每逢正月,传功长老总会遣人送来一卷黄皮书,详记逍遥派内功法门,遇艰深处,或有标记,或有解说,以助攻读。到了岁末,再另行派人前往考究,验其进展,而此人,竟是当初与锦瑟儿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宏。
眼见着腊梅飘香,除夕渐近,又到了承前启后之时,掐掐日子,青宏也该来了。
可这锦瑟儿性子庸懒得紧,平日只顾与那怪鸟嬉耍,书内的字根本不愿多看一个,往往都积至年关,弄个囫囵吞枣敷衍了事,好在她天资聪颖,这临时烧香之举,竟是被做驾轻就熟,得有模有样。
而此刻,恰恰正是“埋头苦干、发奋图强”的当儿。但见池面上青波涟涟,吹拂成皱,好生雅致,然,底下却是暗波汹涌,闹得翻天覆地,原来她嫌平地上练功花费时间过多,宁可忍受池水的温吞迷醉,一面运功与之抗衡,一面修行,以达事半功倍之效,数年里,此法屡试不殆,每每总能如愿。
及至吐故纳新,真气充盈,真可谓不泄不快,就在大功告成意欲站起之时,猛地脚底一滑,哧溜一下竟是从打坐的巨石上摔了下来,好在此处淤泥不深,不至于整个人给陷下去,可这一交跤跌实在是有点狼狈,怀里脖颈里皆是泥巴,滑溜溜,一团团,好不自在。
锦瑟儿看看那巨石,又看看自个身上,好生无奈,想这石块,打了六年交道,一直相安无事,偏生今日却把她弄了个大难堪,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若倒霉怎么也拦不住。
“诶”
锦瑟儿心中暗叹,双手往下一撑,支起身来,熟料这一撑,触手处凹凸不平,有棱有角,似乎文字模样,顺着一一摸去,末了,居然凑得这般词句:“乾元坤合,师讼贞正。”
锦瑟儿一惊,此乃法门心诀,黄皮书看多了,自然认得,于是再拨开近处淤泥,果然又是一句词诀,曰:“上天下泽,玄黄比之。”越往下越是惊心,虽说是法门口诀不错,却多是拗口隐晦,比起本派经文也不知要深奥多少倍。
换了别个,或许将欣喜若狂,视如珍宝,可偏偏碰上的是这锦瑟儿,她连祖传口诀都不乐意花费心思,更何况是这不知何年何月刻将上去的艰涩文字?匆匆看了几行,顿觉无趣,当即站起身来,意欲离开,说来也怪,这木清池纵然不浅,却也说不上深遽,可游了许久,仍是不曾到岸,与素日大不相同。
正纳闷的当儿,忽地眼前闪将出一道人影,白茫茫似烟尘,飘渺渺若轻纱,竟没个实体,纯粹一影儿,起先不过微微摇摆,做些随波逐流之举动,待靠得近些了,却是变成了剑舞刀劈,章法有度,轻重得当,俨然一代宗师风范,再近些时,又换成了手印掌诀,印成生势,诀出立威,好一出生龙活虎的修仙演道,直看得锦瑟儿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但觉十数年所学,与之相比直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看至酣处,更忍俊不住要随着手舞足蹈一翻,端地畅快无比。
谁知正得意忘形之际,不留意触到了白影,所有一切当即消散无形,锦瑟儿“呀”地一声,猛然醒将过来,睁眼,依旧池水宁静,波澜不惊,人也仍是跌坐泥中,哪里还有什么仙人演法?
及至回到岸上,犹且惊魂未定,那怪鸟见状,只觉好生诧异,锦瑟儿便将适才之事细细说了。那鸟不听则罢,一听之下,亦是甚惊,呆了半晌方道:“此乃传心诀,诀成人亡,非至城至竭不足以写成,且著者之魂不曾消散,终日守护其上,直到有人尽习其法,方才作罢,是以又被誉为‘遗世诀’,你既然有缘遇上,又与之心神相通,多半是天意使然。”
锦瑟儿闻言大奇,可一想到写下此诀之人的满腹忧伤乃至决断,未免唏嘘。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远远走来一人,青衫白裤,腰悬宝剑,头戴方巾,浓眉大眼,正是执法长老派来的——青宏。
当年稚子,如今已成伟岸丈夫。
“师妹,许久不见。”青宏站定,规规矩矩施了个礼,望向锦瑟儿的眼里,神采飞扬。
“青宏师兄。”锦瑟儿回头报以一笑,人也站了起来。
见她笑得亲切,青宏不禁心头一暖,只是向来不擅言辞,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道:“今年需考 ‘惊雷恸’一招,师妹准备好了么。”
“师兄请看!”
锦瑟儿气定神闲,双手法诀一引,上指苍天下指大地,心动神动,指向天际的右手当即凝起一团炽白雾气,而左手却是黝黑一团瘴气,交相辉映,直引得雷鸣连响,隐含闪电之势!
“呔!”
锦瑟儿一声娇叱,双手迅速并做一处,将白黑两团精气合二为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劈在岸边沙地上,轰出老大一个坑来。
水流涓涓,很快就把大坑重新填满,只是旋涡不断,可见坑中余劲未消,往返徘徊,过了好一会,才告平静。
“好!”青宏连连鼓掌,由衷赞叹。
锦瑟儿轻轻一笑:“师兄过奖,接下来的切磋,还望你手下留情。”话音刚落,不需捏起兰花诀,红莲业火势头已现,两道极细的赤红火线绕指而行,游走不定,此等修为已远非六年前可比。
“红莲诀?!”青宏不禁动容,暗道一个好字,手底亦不敢怠慢,宝剑出鞘,口中念念有词,登时剑身大亮,翁翁直响。
“得罪。”锦瑟儿手一抬,原本纤细若丝的两道红线,顷刻爆涨数百倍,呼啸而出。
青宏不慌不忙,挺剑一挡,剑上刹时青光大放,与红莲业火缠做一处,交相游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斗了许久,仍不分胜负,青宏心念一动,手上便加了两成力道,宝剑青光凛凛,隐约压下红莲火势。
而锦瑟儿只觉胸口一沉,似有千斤巨力陡压下来,几欲窒息,不得以,只好强催内力与之抗衡,然,即便是天纵奇才,那自学之术怎比青宏受诸位长老口传心授来得精纯?而那青宏仗了宝剑之利,不消片刻,锦瑟儿便呈现败像,红莲业火竟是完全被盖了下去。
“师妹,你有此等法力已属难得,速速罢手吧,否则将伤及自身。”青宏笑道,他本是一翻好意,可锦瑟儿却道他是故意讥讽,心中暗恼,非但不收手,反是拼着一股怒火,死命催动内家真气,狠狠反噬。
青宏一震,未曾料到她会竭力相抗,稍微分神,红芒竟已团团裹住了剑身,此刻收剑必然重伤,当下亦不得不全力施为,但见半空中青红两道亮光扭在一起,时而红芒铺天,时而青光泄地,直搅得木池飞沙走石、水波沸腾。
那锦瑟儿乃好胜心性,起初尚可勉强抗衡,时间稍长,便难以消受了,待得心生退意之时,却又抽身不得,不禁叫苦连连,眼看着青光愈来愈盛,红芒愈来愈弱,红莲业火一旦被击溃,宝剑势必汹涌而至,即便青宏千万般不愿意,此刻亦是无从阻隔。
电光火石之间,锦瑟儿突地忆起方才池底那抹白影,也不知怎的,竟就鬼迷心窍地学着捏了个无名诀,左手长伸,居然引来惊雷恸之神威,炽热白气自凝成团,夹杂着电闪雷鸣,轰隆一声砸到了青光之上!
青宏受了这一击之力,立时倒退数步,哇一下吐出血来,身形亦摇摇欲坠,半晌才站稳,而那锦瑟儿登告脱困,见青宏吐血,心知不妙,慌忙跑上前去将其扶住,失声念道:“师兄!”
“不碍事,师妹,想不到你竟能两诀同发,我败了。”青宏从囊中取出些许药丸服下,面上仍是疼爱有加,不见恼恨。
见他如此,锦瑟儿顿感羞愧,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师妹,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覆命了,你伤我之事记得守口如瓶,切莫让传功长老得知……我,我下次还来看你。”青宏叮咛着道,话音一落,脸却不自主地红了,走时更回望一眼,情深款款。
云卷云舒,木清池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锦瑟儿独立水边,想着青宏脸上之腼腆神色,一时竟是呆了。
那鸟见她如此,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倒也不曾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