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α》郭酒

11、11

　　11：

　　反应过来的第一秒，我甩开卷毛的手拔腿就跑，冲到马路边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但这时候刚刚放学，学校门口人流涌动，往往在前一段路就把出租车给拦了下来，到我这里一辆空车也没有。我骂了一声脏话，甩下书包准备硬拦一辆，被从后面冲过来的卷毛一把抓住了。
　　“大哥！”他震惊道，“你这拦车的路子也太野了吧！冷静一点，出啥事了！”
　　我没时间跟他解释，鬼知道半个小时之前那个怪物会在哪里？越早一步跑过去越多一份保障，至于跑过去之后怎么面对怪物暂时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个剑α不是说了会帮一点忙的吗，到时候肯定是他负责打怪啊！我动了动被他拉住的手就想往前冲，一辆黑色的奔驰突然插入人群的空隙中猛地一拐弯，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愣了一下。
　　密不透风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刚才紧张地看着我的女孩的脸。她颧骨泛着红晕，嘴唇在夜色中微微颤抖，有点吞吐地说：“你很急吗？我可以载你一程。”
　　我看着她的模样，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旁边的卷毛哇了一声对我挤眉弄眼，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女孩可能喜欢我啊！
　　但现在的情况不容我顾忌太多，我粗略地应了一声后一把拉开车门，毫不礼貌地把靠边坐的女孩挤进去，摔上车门。
　　我对面露不悦的司机飞快地说：“金口路方向，麻烦能开多快开多快。”
　　他皱了一下眉，目光瞥了一眼女孩，被我硬生生挤过去的女孩不说有被冒犯的神情，反而脸上的红晕更重了。她有些慌乱地朝司机点了点头。
　　于是引擎发动，奔驰咆哮着疾驰。

　　要说野路子，我觉得这位司机比我更加野路子，跑起来简直是擦着交通规则的边，漆黑的钢铁野兽在拥挤的道路上找准了空隙无比准确地乱窜，而后一个转弯拐进了狭窄的巷道，车身几乎是贴着前面呼啸而过。
　　我被这过山车一样刺激的大起大落甩得有点面色发白，那个女孩却还是满脸通红地坐在我边上，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坐在喜欢的人旁边的羞涩之中，看来是很熟悉这种架势了。
　　你们是□□吗大哥？我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怪念头，下一秒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我由于惯性猛地向前扑去。
　　剧烈的钢铁破裂声炸响在耳边，一道锋利的红痕如同流星般刺破坚硬的车身直冲我向前的心口——
　　他妈的怎么又是因为惯性！我在心底破口大骂。
　　时间再度静止。
　　剑α端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茶，上面还飘荡着袅袅白烟。他坐在我旁边靠着那女孩，叹息着摇头，“太不走运了，你又快死了。”
　　我艰难地撑住前座，让自己的心口远离那个残忍的凶器，端详了一下它金属般泛着冷冷银光的肢体，依照上面邪肆诡异的花纹判断出这就是刚才的怪物，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怪物怎么提前出现了？”
　　难道每次读档之后都会招致不同的结果？那我还读个屁的档啊，直接让他帮忙打不就行了。——而且这读档是怎么回事，我在玩游戏？
　　我被秦森拉着跟他玩过这种游戏，主角要在固定的地方和时间存档，然后一次次死亡，读档，直到打过这一关或者BOSS。有时候存档的位置离打BOSS的地方太远，还得千辛万苦地跑好大一截路来到BOSS面前，再实行被虐或者屠杀。
　　从来没有听说过BOSS还会换地方自动追踪的！
　　剑α有点诧异地说：“你该不会以为它会老老实实在原地等你吧？”
　　我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脑子傻了”的表情，脑子里拧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不知道的时候还是乖乖听讲比较好，不懂装懂地装逼万一就死了呢。
　　剑α顶着一张段晔的脸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夹杂着嫌弃和无语的表情，动作标准地端着茶杯吹了吹升腾的热气，缓缓地喝了一口。
　　我看着他这幅老年人作态就心急，“你信不信你要是不长这样我就抽你了。”
　　剑α说：“哎哟，那我就要长这样，你舍得打吗，你舍得打吗？”说着还把脸凑到我面前来，一脸欠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能不能回到重点上来。”
　　“哦——好。”他抑扬顿挫地说着，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起伏有度，正感觉有点微妙的牙疼，就看见他忽然俯过身子打开车锁，试着拉开车门。可惜已经被外面的暴力扭曲的车门并不能如他意，被拉了几次都纹丝不动。
　　剑α忍不住拧起了眉，他一撇嘴手上用力，暴露在外的手臂上暴出蛟龙般的青筋，爆发的力量干脆利落地把整个车门都给……掀开了……
　　我瞪着他。
　　他收起了刚才幼稚的情绪，泰然自若地钻出了车厢，夜风一下灌了进来，流通在闷气燥热的车罐子里。
　　我先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原位置一动不动、脸上还染着粉红的女孩，抿了抿嘴，跟着钻了出去。

　　整辆车几乎都被怪物包裹了起来，它那庞大得畸形的身体如同血液般洒满了车顶，奔驰原本充满了华贵有钱的标识被腐蚀成一团废铁，而它削铁如泥的前肢毫不费劲地刺穿了车门，朝着我的心脏刺去。
　　右方墙壁倒塌、建筑破损，铁质的卷帘门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半。看来它是直接穿过商店冲过来的。
　　诡异的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立在这里，哪怕是在英雄电影里见惯了恐怖怪兽的纽约市民也要忍不住尖叫逃窜。这里街道两旁静止的人们却心理素质一流，连个惊异的眼神都不曾朝这边投过来。
　　除非他们根本看不见这一切。
　　我围着怪物转了一圈，忍不住烦躁地挠了挠一头乱毛，问安详喝茶的剑α，“能给我一个基本的解释吗？”
　　这些事换谁来都会一头雾水满身冷汗，彻底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就算我有心把事件理一理，但过多的谜团一个挨一个地阻碍着我，我隐约能感觉到它们之后掩藏着巨大的秘密。
　　就像每一个热血小说里宏大的设定一样，无数不该存在于现实中的怪物蠢蠢欲动地探出爪牙，把苦逼的高中生原本安静自在地生活搅得一团乱麻。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盯着剑α那双属于少年的鲜活英俊的脸不放。

　　剑α顿了顿，一个灵巧而反人类地跳跃，稳稳地落在了车顶上。
　　他喝下最后一口茶，冲我狡黠地笑了笑：“你会知道一切，前提是你要活下来。”
　　“我们来说说你活命的关键吧。我刚刚说读档，只是这样方便你理解，而且说出来的时候有种我是奇幻游戏里任务发布NPC的感觉，很爽。”他嘚瑟地在车顶上抖着腿，整个人的形象顷刻从中年修生老大叔变成校园抖腿小宅男，“其实这是你的天赋，独一无二的天赋。你原本一无是处，但你拥有无人能及的天赋。”
　　一句话里把我又骂又夸，实属语言运用的典范。我说：“别卖关子了，什么天赋？”
　　剑α露出一个“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的表情，看来是真把我当热血小说里一脸傻样等NPC讲解剧情的主角了，“‘可能性’。你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时间停止，时间回溯。每次读档回到曾经的地方，你就拥有一个新的可能。”
　　“你要在这无穷的可能中挣扎出一个活下去的可能，哪怕它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忽然朝我笑了笑，我仿佛福至心灵地跟他同时脱口而出。
　　“这不还是有你帮我嘛。”
　　“这不还是有我帮你嘛。”

　　话音落地，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下。我说：“我现在相信你是我的一部分了。”
　　剑α不屑地顶着段晔的脸从鼻子里往外喷气。
　　事情搞清楚了。到底不是游戏里面的读档，里面安排的角色不会乖乖地每次都一模一样地等着我想办法。现实的难度果然比游戏高太多了，难怪秦森会说还是当宅男最爽。
　　但还是不知道两年前那件事怎么解释，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纠结这个。
　　我踩过落在地上、孤零零的车门，仰头对剑α说：“重新读档吧。”
　　剑α弹了个响指，干脆地扮演起任务发布NPC，“读档开始。定位：一个小时之前。”

　　我：“……”
　　我出现在课堂上。枯燥的晚自习，被数学老师惨遭占用来讲课的晚自习，我正站在讲堂上手里抄着粉笔，旁边是环着胸的数学老师，眼镜后锐利的视线催促着我做题。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黑板上复杂的数学题，再一次感受到了现实的艰难。
　　拯救世界的起点居然是从解决数学题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朝数学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位半秃顶的中年小老头吃了一惊，张嘴估计是想说什么，但可惜不肖学生只能给他留下一个疯狂奔跑的绝尘背影。
　　“老师——”我大喊道，“对不住了！不要给我爸打电话！”
　　当然你打了也没什么关系，我主要是害怕你被秦森这位不靠谱的爹给气到……老师不容易啊，已经被公然逃课的学生气了一回了，就别在他爹那里再次惨遭不幸了。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进行这么惊险刺激的奔跑。一路绕过巡查的年级主任并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迎接着在外面罚站的不知道哪个班的男生“兄弟你真屌”的表情狂奔，最后冲到校门口抓住旁边茂盛的大树两三下爬上去，跟人猿泰山一样顺着树干攀爬到围墙上，余光瞥了一眼急急忙忙赶到树下来的保安，抓住墙头干脆地跳了下去。
　　不到放学时间，外面基本没什么人。我一出去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催促着他往金口路跑。司机也是雷厉风行，一踩离合器，破破烂烂的出租车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十分钟之内，我到了金口路，跑到了第一次遇到怪物的巷子口，站在凛然的夜风与寂静的偏僻长路上不知所措。
　　……到现在都还没遇见危险，那接下来要做啥来着？

　　“接下来——”
　　耳边忽然响起剑α的声音，我环顾四周没看见人影，倒看见飘然落地的树叶。时间还没有静止。
　　“残烬正以80km/h的速度朝你靠近，在一分钟零七秒后会穿破你斜前方44°三米处墙壁朝你冲来，而你不会有任何躲避的机会，除非我再一次出来静止时间，不过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了，所以决定如果你这次还是被戳死我就不管你了。”
　　我在心底“操”了一声。
　　“别骂脏话啊花花。现在，往前方走三步，上身向右偏转27°，举起你的双手。”
　　剑α那把属于我的嗓音突然一转，变得威严而低沉，金属碰撞一般铿锵有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力度：“你手持世界初始之剑，你将斩断一切来敌——”

　　“战斗！我将伴你身旁。”

　　此时的时间还剩二十秒。
　　我连反应他最后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快过意识地向前迈了三步，笨拙地朝右方偏转过去。而当我偏转到一个角度的时候，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弦被绷紧了，我停住一切动作，举起双手。
　　这是我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时刻，我停在了一个极其精准而易于蓄力的角度，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紧绷且充斥战栗，全神贯注、屏息以待。
　　最后十秒。倒数开始。

　　熟悉的怪物伴随着巨大的尖啸与石块坠落声破墙而出，疾驰的身体出现在我眼前。三米，这是一段我无法反应的距离，唯有神经来得及高亢地颤抖。
　　而下一毫秒一切都忽然变得缓慢起来，我抖动的双手中一把燃烧的、炽热的长剑从空气中显出锋形的形状，黝黑带锈的青铜剑柄被我牢牢地握在手中。
　　我以为时间再度被停止了，但立刻发现是我变快了。快到拥有绝对的反应速度。
　　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力量自脚底涌起，浑身的每一块肌肉与骨骼如机械的齿轮般精准严密地开始工作。我握紧长剑，迎着冲刺而来的怪物一个闪身避开他的前肢，双手破风而挥，映着盈盈月光的利刃划过腥臭的空气，顺着无比强劲的力道刺入怪物体内。
　　怪物痛苦地嘶鸣一声，布满肿瘤的肢体朝我直直地挥过来，那速度快到几乎产生了残影，我却以更快地速度向后仰倒，身体形成弯成拱桥般的弧度，剑迎着我的面部挥来，一把切断了它极具腐蚀性的肢体。
　　腥绿的血液狂喷而出，洒了我满脸。我毫发无损地用剑拄地一个灵活的后空翻，接着踏上地面整个人飞向前方，将剑尖送进怪物毫无防备的心脏。
　　一剑，两段。
　　怪物丑陋的尸体断成两段，在地方蛇一样地不断地抽搐，液体般的身躯慢慢汇集在一起，如同被按下了倒带键。

　　我脱力地瘫倒在地上。
　　刚才奇迹般涌来的力量又一瞬间消失了，连同怪物与破损的墙壁一起。我和这个世界都恢复了原样。
　　耳边只留下了剑α的轻笑声的尾音。
　　我呆呆地在地上躺了很久。这里地处偏僻，在越来越沉的夜晚更没有几个人会来。我就那样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等浑身的力量稍微恢复之后才扶着墙慢慢地爬起来。

　　我重新戴上耳机，选好之前听的那首Rap，剥了一颗酸涩的陈皮糖丢进嘴里，走进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