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养成记》花亦之

16、机巧以对

　　正当角落里的人群热议将散之际，一阵夹带着冰层碎裂的脚步声从正门传来。大家面面相觑后，纷纷将视线凝聚成团，齐刷刷望着声源处……

　　黑幕由深转淡，青灰砖墙上布满的筋脉裂纹尤为明显。

　　女子蹬着一双青条锁边的玄色长靴，脚踩夜间凝结的冷寒雪层缓缓而来……

　　她着一套黛绿及膝交领短袍，接灰纹密云玄色领口。纯黑锦带从手掌处起，一圈圈缠绕直至小臂。没了闺阁的累赘阔袖，整个人清爽干练至极。腰间再裹以四寸宽的黑皮束带，纤细曲线自然流畅，可入眼看着却不显半分娇柔若柳的姿态。

　　白雪映面，粉唇紧绷。眸光清冷，且夹带着几分逼人的冷冽。乌发高高竖起，再以黑带紧紧包裹。利索，且丝毫不显懒散。

　　细碎的冰雪声停，她行至众人面前稳稳止步。

　　不待她开口，身后脚步声停，紧接着，自后方伸来一只粗壮手臂，就搭在她的肩头处。

　　“小姑娘，大早上不好好待在家里袖枕套，跑到这校场做什么？”

　　温热的气息在风中迅速变凉，丝丝绕在耳边。

　　夏煦面色镇定，撇过头，斜目而视。

　　只见一唇角噙笑的清秀男子，微躬腰身凑着整张脸往她肩头一侧。他眼尾含带桃花，轻轻上挑。眸色浅棕，如春日浮波，顾盼之间，溢满风流多情。

　　这股闷骚劲儿，比起那些浪荡公子，可只多不少。夏煦淡淡挑起了唇角，声音轻缓如清风：“你叫什么名字？”

　　“哟——”他手臂上移，肩头为点，手肘支撑小臂托着下颌。而后张扬地动了动眉稍，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轻浮的笑容。

　　他面朝那看热闹的人群，“听见没，她这是在问我姓名呢？”

　　“听见了——”

　　“听得可清楚了。”

　　“要不，直接扛回去得了……”

　　“别闹！”哄闹嬉笑声中，他开怀笑着，而后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转过脸，再次凑近夏煦耳边，薄唇一张一合，故作温软地说道：“我，叫楚子漠，你记住了吗？往后若是想我了，就到此处来找。或者告诉我你府邸在哪也行，不管多忙，我可都不会冷落小美人儿的……”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久久不息的哄笑嘈杂声。

　　“记住了。”夏煦漠然抿唇，轻轻地点了点下颚。

　　正当楚子漠笑容还未收起时，夏煦趁此机会，利落翻转，一手如鹰爪般张开，迅猛抓向他那条不老实的手臂，另一手五指弯曲，紧握成拳，在扯动他手臂迫使他躬身躲避之时，拳头迅疾如电，直直朝他的脸上挥了上去。

　　空气刹那间的凝结。紧接着，吵杂声忽停，由沉寂无声将其取代。

　　楚子漠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点点殷红，双目陡然圆瞪，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一脸镇定的夏煦。

　　他，这是被人打了？

　　方才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这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脸上。她就这么三两下将他打了？

　　楚子漠眸中火光乍起，“你竟敢朝爷动手？”

　　“有何不敢？”

　　夏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骤然便冷，如同蓄势利剑扫视着一众无纪的散兵。

　　北风呼啸而起，如狂野中撕嚎地猛兽。冷寒彻骨中，众人忍不住往回缩了缩脖子。

　　夏煦视线流转，唇瓣轻启，向着众人颔首漠声道了句:“新任孤军副尉，夏煦。”

　　一语毕，打破了先前短暂的沉寂。众人睁目注视着她，而后相互交耳私语。

　　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新上任的孤军副尉会是个女人。先前十几个大男人都没能坚持多久，上任不足月，均是寻了各种理由拍屁股离开。这大小也是个军营，当过家家生孩子玩儿呢？

　　看她的年龄也不大，身板瘦小可怜，宛如风中嫩苗一般。莫不是这大周找不到能人了，要派这样一位教习他们操练。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这样一个女人可以掌管得了近百人的孤军呢？

　　夏煦耳力一向灵，他们口中说的，不管是高声的，低声的，哪怕是窃窃私语的，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冷风如刀，片片划向她的脸颊。她双手紧握成拳僵硬垂在身侧，面色紧绷，抿唇不语，直挺站在雪地里等待着。

　　等着看看，他们能这么吵多久。

　　楚子漠舔了舔如火般灼热的半边脸，眯眼望着面前那张清丽不俗的脸。

　　明目悄眉，桃腮粉唇。这张脸怎么看着都应是属于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所有。可她怎么没一点儿温柔娴静的气质？这挥动起拳头来也是狠的毫不含糊。

　　他娘的，脸真疼！

　　待议论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小，至余下三三两两的低声细语。夏煦眉目肃然，嗓音清冽道了句：“都说完了吗？”

　　最后杂乱的几声低语顿时停了下来……

　　“到操练场去列队。”说罢，夏煦率先转身迈步，往校场正中的位置走了过去。

　　还怔在原地的一众人，一次又一次面面相觑之后动也不动。

　　想想这一年里，换过的这些掌管孤军操练的副尉，他们哪一个没在上任的第一天给过下马威的？他们今日没出手为难，乃是因这消息来得急，还没想得出对策。

　　她以为他们几人是水草，可任拿捏，而不反抗吗？想她初次往这校场一站，便想着要他们俯首听令，这不是在做梦吗？

　　楚子漠双手环胸，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夏煦行往擂台处的背影。想他一直是那些风月场所的常客，或妩媚或娇柔的，哪种他没见过？他还真就好奇，这女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几十个粗壮的大老爷们儿，能这么简单听了她一女人的话吗？

　　必然是不会的。

　　夏煦并不理会身后的那几人在想些什么，动了还是没动。她只自顾自地往正中四方高落的擂台上走去。

　　灰幕渐渐退去，露出浅浅微白的云层。泥雪化水在地上汇集成潭，经寒夜冷气侵袭，结作大块的冰碴。

　　寒天冬月，厚雪未清，落水成冰。

　　她冷静的一步步从一侧木阶迈上去，沉稳有力的脚步落在冰上，随靴履的形状碎裂开来。

　　在那竖立于木架之中的十八般武器处，她停了步子。而后伸出纤白素手，在这几件寒铁利刃之间来回摸索着。

　　可最终她并没有拿起架上的任何一件，而是选定了台座之后高高悬起的一把普通不过的曲形木弓。

　　她轻勾丹唇，眉色带笑。取下木工轻拉试力之后，从一旁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枚箭羽。

　　刹那间，弓开如秋月。箭羽上弦，蓄势而待。

　　“我数三声，若还是不动，就别再动了——”

　　冷冽如山巅冰泉碰撞碎石的嗓音顺着呼呼冷风，在这空旷的操练场声声回荡。

　　夏煦双臂或直或屈，将这木弓拉的满满的。而另一头的铁钩箭首，正对着的就是墙角处的人群。

　　懒散聚在一团的一众人，面对着这样的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红着半边脸的楚子漠，黑瞳微缩，略感意外地望着不远处的夏煦。这女人，手段不是一般的低劣。

　　她到底有多大胆子，敢这么名目张胆地放箭伤人？

　　不过，单以这距离来看，就算是她真放了箭，也不一定就能发得了这么远……

　　“一——”

　　夏煦双眸正视前方，脆声喊道。举弓的双臂僵直如铁，可瞄准的方位却是在左右摇摆的不停改变着。

　　可就算如此，那聚集在一块的人群依旧未曾挪动半步……

　　毕竟是经过多时训练的，哪会轻易被这小小一枚银箭吓到。

　　“二——”

　　又一声喊出，仍是稳如松林。

　　“三——”

　　清灵的嗓音停下，须臾之间，弓弦闷响一声回归原位，弦上利箭如空中投射坠落的流星一般，穿透寒风的层层阻碍急速飞了出去。

　　箭羽穿过人群，借着缝隙横冲直撞。只听一声破布撕扯的响动，紧接着，金戈与硬石强烈碰撞，利箭穿透一人的衣衫，带动了那人后仰靠墙之后，箭头没入了青石灰墙之上。

　　她还真放箭啊？

　　在一众人惊恐失色回望之时，夏煦已经趁机连抽了三支箭羽。三箭同时上弦，拉弓待发。

　　“若还不动，这三支利箭穿透的，可就是喉咙了——”

　　她的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弧度，嗓音狠厉，冷意翩飞。

　　正当有小部分人恍然无措，踟蹰犹豫之时，三声空灵的清亮声响。利箭先后脱离弯月木弓，离弦如电，冲着人群横扫过去。

　　原以为她会像方才一样数个数，最起码告知一声也好。谁知她竟是这样大胆无畏，完全不给选择的机会便让箭羽脱了手。

　　三箭已发，引起了人群的混乱。可直直站在台座上的夏煦，宛若未见。她又接连抽出三支箭羽，迅速上弦。

　　毕竟是经过将近一年训练的，夏煦的这三箭虽说是先后发出，但却朝着同一方向而去。只要他们眼睛不瞎，能挪上几步自然不会被此箭所伤。

　　见台上这女人丧心病狂地拉弓、放箭，且毫无顾忌。正做着最后挣扎的那些人再没了想要继续抗拒下去的定力，纷纷小跑着往操练场地正中聚集。

　　那台基上足足百枚箭羽，任她这么玩儿下去，他们这些人怕是真要像树皮一样被轻巧地订在墙上去了。

　　“还真是小看了她！”人群中的楚子漠暗暗道了一句，便随在慌乱的人影之后到达指定位置。

　　直到他们列队站好，夏煦手中的弯弓也没安然收起。她将弓身平放，由小臂支撑而起，磨得发亮的银箭夹在指缝，正对上那些以为能暂时舒缓了口气的人。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众人皆是屏息以待，将所有的注意力均放在夏煦手中的银箭之上。

　　夏煦唇畔清浅勾起，“我不喜欢太听话的人，可也不喜欢不听话的。”稍微停顿之后，她冷眸微扬，又说了句：“如此，甚好！”

　　一众冷汗连连的人，黑眸流转，拧眉思索。可仍是不明她此话何意……

　　夏煦手中的弓依然开着……

　　虽说这木弓毫无装饰雕琢，但以现在来看，她真觉得这是个好东西。不用扯着嗓子喊话，他们便能把所有的注意放在这台上来。

　　她往远处看了一眼，唇畔微扬，道：“这校场阴冷，墙上挂着的那几人就先等着晒晒太阳，也好暖个身子。”

　　这么晒太阳，可真够惨的！众人回望一眼，暗自庆幸的同时，也只能漠然为他们哀叹着。

　　夏煦手中木弓静止下来，目光凌厉，直视着人群正中那个肿着半边脸的人身上。

　　“楚子漠——”

　　楚子漠略感意外的一怔。他唇角微动，从人群正中阔步走上前去大喊一声，“到！”

　　“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将人找齐了。”

　　“我……一个人？”他苦着张脸，哀声怨道。

　　夏煦细眉微挑，轻笑道：“很抱歉，我只认得你一人。”

　　“可，可我……”他可真是欠，言语“调戏”了不对的人，偏还嘴贱地告诉人家姓名。又悔又恨，他磕巴半晌不知如何应答。

　　“准你带上三人。”夏煦说完，利索收了手中的木弓。

　　楚子漠怎么瞧着，这夏煦都像是在报方才的轻薄之仇。这一半的人都没到，他就算是真的带上三人一起去找也不一定一个时辰之内都给找齐了……

　　今日可真够背的！

　　忽然灵光闪动，楚子漠浅棕色的桃花眼中绽开一抹别样神采。暗暗偷笑之后，慌忙转过身去，以掩饰自己萌生的那点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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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进来的天使们，想要晒太阳么？
不想？
不想还不赶紧动动手指头~
我猛攻女主——夏煦（开弓）：“HIA、HIA、HIA~”收不收藏？不收我将你们统统挂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