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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妄为无畏 ...

  •   场地西南两侧麻布沙袋层层交叠,堆起如山高。上头的厚雪被特意清扫过,可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露出的麻袋边角,也坠着零零星星的细小冰粒。

      夏煦知道那是供士兵平日训练时所用到的障碍翻栏。军队训练,含“操”、“艺”两类。操,乃阵法演练,包括队形、鼓号、旗语,以及测地探物。而艺,则是格斗、摔跤、骑射、弓.弩、投掷等有关技艺的多项训练。

      可她不懂实际的技艺训练。可以说对此是一无所知。她猜着,宋云峥如此费工夫让她来此,也绝不会是为了对他们这些人的盲目指导。

      夏煦敛思沉默半晌,伸手指了那几堆麻袋,面对着一众还未回过神的人朗声说道:“其余的人,全部去将那堆沙袋搬至校场以东。人一刻不齐,便搬一刻。一时不齐,便搬一时。如若一天之内人还未到齐,那就搬一天……”

      正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暗喜的楚子漠,慌如冬夜疾风一般忽地就转过身来。许是茫然,许是恼怒,他愤愤睁目望向一脸平的夏煦。

      夏煦也不回避,漠然噙笑地回视着他……

      楚子漠咬着一口银牙,暗道:这女人当真是够狠!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若他打着出了较场口便不再回来的算盘,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去召集其余的兵卒,若一个不小心慢了,可能在瞬间就会激起几十个人的怒火。那可是冻结成冰块的沙袋,如若不要命般的搬上一天,那还得了?

      她这是已经猜透了他要偷偷逃走的心思,借此将大伙儿的命都栓在一起,想着法儿的逼他呢?

      他还有选择吗?

      楚子漠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只觉得此生,宁可自我了结,也别再得罪了站在台上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明明是长着一张清秀惹人怜爱的美人脸,怎么这做起事来就如同个粗壮彪悍的屠夫,毫无贤淑之气呢?

      他抽动着嘴角,不敢再停留。只随意的拽了那么几个人,就马不停蹄地往校场口冲去……

      明光刺透蒙灰的云层,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凝结的冰雪悄然收集去这丝丝纵横交错的光辉,折射出一缕缕刺目的莹亮。

      灰墙角落,混着皎皎冰雪的暗影里,扯着肩头衣衫的箭羽纹丝未动。三名兵卒冻得发颤,不时仰头望向头顶,愿那光线洒的暖和点、时辰再过快点……

      一身黛绿短袍的夏煦,手握木弓,颇有耐心的回到擂台正中静立等待。缠着玄色锦带的双手,一只握着三枚银箭,另一只食指浅弯,勾着那把木弓。

      校场内,兵卒来来回回。成山的沙袋已经下去了好大一截。没剩多少力气的众人步伐越来越慢,隐隐传来几声绵软无力的哀嚎。

      正门一带,接连有几位穿着粗麻绛衫,下着玄色大口裤褶的兵卒加入进来。他们依依望一眼站在台山如苍松般巍然不动的夏煦,便低了头自觉的跑过去搬起沙袋。

      微黄的光线越过高墙,打在夏煦白净如玉的脸上。她唇角蕴笑,若有似无。嫩粉两腮,宛若映着雪色的红梅。

      算算时间,应是过了巳时了罢。她微微仰头,望一眼藏在云后的暖阳。而后将目光聚焦于正门一带。

      没过多久,楚子漠一手扶墙,大口的喘着粗气。稍作停息之后,快步向着夏煦所在的位置跑了过去。

      “我……”

      “你迟了一个时辰……”暖光中,夏煦微微眯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楚子漠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路的四处奔忙,他唯恐耽搁一刻,连口大气都没敢喘。这一门心思都在找人,哪还有功夫看时辰。

      他也确实尽了力。

      正当他想回驳两句时,夏煦轻声一笑,道:“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一些!”

      难得听到句人话。楚子漠微舒口气,将心头的气闷快速压了下去。

      就在他气息渐稳,张口想要为此嘚瑟一两句时,夏煦指上木弓如秋池黄叶,急速旋转之后稳握在手。另一手迅捷抬起,三箭齐上弓。手臂满力拉起,正对向他的面门。

      “又来!”他无奈的锁起眉头,苦叹一声道:“亲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方才不就是作死的调戏了她一句吗?拳头也挨了,腿也跑了。她难道还记上仇,非要为此寻个气口吗?

      夏煦目光凌厉,直视正门一带,冷声道了句:“闪开——”

      “不是要杀我啊?”楚子漠怔愣之后,慌忙侧身往右避开。悬起的半口气,总算是安然松了下来。

      好险。

      刹那间,只听一声弓弦崩射的闷响,三箭横向齐发。银光划过,直穿层层金缕光辉,在空中分散而开之后,冲向正门一带。

      金戈碰撞,擦出夺目耀芒。一支银箭受力,“咔嚓”碎裂落地。另两支则是分毫不差的没入正门两侧的青灰砖墙上。

      突然闪出的玄衣侍卫合刀入囊,躬身退至两侧。折射出的斑驳灰影里,楚王宋云峥着一套深暗回纹绛紫锦袍,脚踩融雪,缓慢迈步而来。

      金光未及之处,他墨眸阴厉如海上飓风,面色深暗如深秋古井。寒光扫视四方,最终在夏煦手中的的木弓处停留片刻。

      胆子倒是不小!他收回眸中的寒冽,踩着薄冰,径直提步往夏煦所在的台上而去。

      楚子漠看清来人,默声行礼之后,退在一侧。不由得,为那个绷着脸静止而立的女人捏了把汗。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的胆子也忒大了。那可是楚王殿下,利箭不长眼的,若是有个好歹,她有几条命能赔得起的?

      夏煦扬手扔了手中的木弓,镇静走下木阶,恭敬行礼道:“不知是殿下来访,还请恕罪。”

      “不知是本王?”宋云峥冷冷瞥了她一眼,而后上了木阶。缓行提步间,他含笑道:“莫不是夏大人当这校场是猎场?”

      “回殿下,臣方才拉弓试力而已,怎敢妄为。”

      她说的镇定自若,看似毫无破绽。宋云峥侧眸扫了一眼墙角处散落的箭羽,以及那几个被固在墙根无法动弹的兵卒,唇畔微微抽动两下。

      试力,她到底要放多少箭羽,才能试出这把破弓的力度?他倒是不知,这女人装起傻来,竟能到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宋云峥轻笑,“夏大人倒是说说,这木弓力度如何,可还入得了大人眼睛?”

      夏煦一派无知,恭顺回应说:“回殿下,这弓非好弓,箭非好箭,力度还是差了点。好在,勉强可用。”

      听闻此言,宋云峥面色稍沉,眸光似是隐忍,且更显阴郁。

      力度差,都可在她手中三箭齐发,直入墙身而不偏不倚。若是不差,她是要取他性命吗?

      他冷然回神,道:“你上来……”

      这是怒了?夏煦低眉抿唇,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随其后提步。

      宋云峥好似并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微扬眉稍掠过夏煦一眼,利目转而横扫校场。

      见人员不缺,又各自奔忙。虽说现下所训毫无意义,可恰是如此,才能显她手段的与众不同。

      他颇感意外的挑起眉角,道:“无需旁人为你指引,你便有手段将这孤军兵卒收拾服帖。看来本王选中你,还是对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起,夏煦是真恨不能一掌拍碎了他。想他堂堂楚王殿下,竟是顷刻间便将所有人都玩弄鼓掌,满口也没句实话可信。他说的这些,她真觉替他臊得慌。

      夏煦暗暗咬牙忍了忍,上前一步冷冷回道:“殿下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不稍片刻,宋云峥将注意放在夏煦脸上。

      只见她秀眉舒缓,垂眸低视不多发一言。暖光之下,面上平静丝毫不起波澜。可越是看不清其所思,越是恭敬有礼,他便越是认定她心有怨气在。

      否则,方才那直冲他而发的三枚箭羽,又作何解释?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宋云峥直视夏煦,嗓音漠然不带半分情绪。

      浅思片刻之后,夏煦才幽声问了一句:“敢问楚王殿下,调任批文何时下达?”

      如若是低级兵事调批,只需经太尉之手即可,根本没必要惊动圣上。可孤军毕竟与正规整编军队不同,要劳动圣上亲批也不是不可能。可按宋云峥往军械监查问的时间推算,他应还没那个时间到宫中一行。

      就算有,陛下愿亲命副尉,不摸清实底,怎会任意听人一言而为之?

      如是观之,昨日他的手上根本就没有批文。军械监一行,照此来看也只为虚访。而今早校场一事,才是实探。

      宋云峥转眸遥望远处破败高墙,在夏煦看不到的方位,唇角一侧不露痕迹地浅浅勾起。

      他原还猜度着,她会不会趁此将一肚子的怨气撒了,至少会问他这么做到底为何。可她并没有……似乎除了方才的银箭,她对他的安排也不甚在意。

      可见她虽说是有自己脾气在,但还是聪明懂进退的。向来,聪明的人值得利用。而有脾气又知进退的,才值得他费功夫提拔重用。

      沉思片刻,他悠悠回道:“本王今早已命人送至夏府,你若想亲验真伪,回府一阅即可。”

      “是!”夏煦陌声应了句,便不再多语。

      二人忽然沉默无言……

      暖光洒满校场孑孓,僵硬的冰雪也随温柔软下来。脚踩泥雪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如同初春细雨肆意拍打蕉叶。

      良久静立之后,宋云峥缓缓转了身,面对着安静低眉的夏煦。“你可知,本王为何要你来任这副尉一职?”

      夏煦诚实回答说:“不知……”

      宋云峥招了手唤一侧的玄衣侍卫走上前,“孤军之中不乏能人,奈何先前副尉耳目不清,分不出其中长短,进而耽误将近一年,致其纪律散漫、混乱无状。本王研读过你的阵法演论,也看过你的几章简策。见其独到犀利,便想着破例调你来此,也好借你之能,整顿了这如散沙在盘的孤军。”

      “副尉更换如流水,殿下怎知下官有能耐整顿?”

      宋云峥轻声而笑,抬手指了指墙根,又扫过一众来回搬运沙袋的兵卒,道:“往届孤军副尉,新任头天,可没有这模样的。”

      夏煦垂下双眸,暗道:他常年在西境,乐陵的事,倒是知无遗漏。

      静默片刻,宋云峥唤来方才那名侍卫,道:“此人凌若然,随本王在西境周转几载,勇武不凡。本王知你新任,面对习兵诸事多少会显生疏。今日将他一并调入孤军,可助你日常各方演练。”

      夏煦淡淡地撇过恭敬冷面立于一旁的凌若然……

      他肤质古铜,膀宽背挺。一身玄衣下,显得尤为健硕威猛。面上横眉立目,丰姿俊爽刚毅。一道疤痕自下颌骨一角顺着脖颈一直往下延伸,深长骇人。

      她清眸微眯,目光缓缓下移,又在他自然下垂地两手处停留。

      手掌宽厚,粗茧凸显如山丘。窄袖外,疤痕纵横,遍布手背。

      她猜着,此人在战场上拼杀之时,定是一员少有的猛将。可宋云峥舍得将他置入这毫无前景可言的孤军之中,若不是别有所图,便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妄为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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