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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北域颲刀 ...


  •   早春时节。
      微风吹拂,依然寒意料峭,草儿却已钻出土壤,生出细细的嫩芽,北方的大地初现新绿。
      嫩绿的草丛里,夹杂着细小的花,白色黄色粉色的,细小的花株,星星点点,柔软地铺满淡青的原野。
      马蹄踏过,溅起细碎花瓣,北风呼叱,贴着地面卷起细雾般的花雨。
      群马奔驰,尘土沸腾,瞬间淹没了风中的花朵。
      只见黄尘滚滚里,玄虎大旗随风卷动,被朔北的风吹得猎猎山响。
      旗上盘踞一条玄黑猛虎,獠牙锋利,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这是东胤最精锐的玄□□兵。

      五万铁骑飞驰在幽云平原上,风驰电掣,如疾风里的一支快箭。
      在玄□□身后,是东胤的二十万大军,中军排列成开阔的方阵,两翼骑兵如雁翅拱卫中军,缓缓向白水河畔推进。
      整个阵型像一把张开的大弓,箭镞是玄虎铁骑,锋芒毕露,足以撕开敌人最坚固的防守。
      中军主帅白岳岿然立在中军辕车之上,代胤王总督三军。
      白面微髯,腰悬长剑,一袭旧白布衣,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将军,更像一名隐于世的剑士。
      剑鞘裹着旧尘,不见锋芒。
      掌旗之人却是个少年将军,十八九岁年纪,黝黑脸膛,一双晶亮的眸子嵌在浓眉之下,如暗夜的星子,身披耀金铠甲,一手掌旗,一手倒提长刀,龙精虎猛,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此人是岭南萧氏最年轻的子弟,名萧辕,人称陌刀虎。
      因他十三岁时,凭手上一柄陌刀,单马入南州密林,生擒了南州虎王。
      那虎王被他降服,随他征战南北多年,此时正随行在辕车一侧,体型十分庞大,足足大出寻常老虎几倍,一身雪白皮毛,从头到脊背横着黑色斑纹,神猛异常。

      裴野□□的玄黑骏马静静地立在莽苍关上,不动如山。
      从这莽苍山的至高点望去,二十万黑甲战士,如黑色潮水出闸,其势猛不可挡,迅速地吞噬绿意盎然的平原。
      “殿下乃一国之主,也必将是天下之主,一身而系天下,此一战白云萧三位将军足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上阵杀敌并非王者之途。”王权摇着白扇的手略微急了一丝,他既将一腔抱负投在胤王身上,自然不希望中间出现任何一丝差池,纵然裴野是马背上一路刀枪箭雨才打到了今日地位的。
      然而彼时玄□□初成,胤王也刚刚践祚为王,以战成名,威震天下,才能一扫东胤几十年来的萎靡之状,成就武王气象。
      如今名将列阵,雄师百万,正是逐鹿天下之时,胤王退离战场,角色的转换也是必然。

      “何为王者?我知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运筹帷幄而知天下兴亡,知将军号令三军决胜战场,可开疆拓土挞伐天下。知而善用,此王者之道。”裴野手指拂过玄黑枪杆,唇上卷起些笑意,“然而,孤龙久不上阵杀敌,也颇觉得寂寞吧。”
      王权眼睛瞟着那孤龙枪,正待说些什么。
      “落羽在此,先生大可放心。”说话的是站在白鹤背上的云鞘,他手臂轻轻一翻,手里白光微闪,化出一弯五尺长弓,正是昆仑山的神弓落羽。
      昆仑山的天剑城,以剑立城。
      云鞘身为天剑城弟子,下山襄助胤王时曾立下誓言,绝不使用天剑之术。
      其时天剑城掌门闭关百年以渡飞升之劫,掌门大师兄赠他此弓,神弓落羽,箭无虚发,传说中的后羿之箭。
      “我行兵数年,何时要你保护?”裴野长眉微扬,笑道,“你既放下如此大话,今日便比上一比,北荒狼骑的人头,你若杀得过我,重重有赏,若杀不过,也必重重的罚!”
      云鞘笑道:“若我输了,随殿下如何处置,若我赢了,殿下只需应我一件事。”
      “何事?”
      “胜负未定,说了也没甚意思。”
      他的笑容,映着身后青山绿树,分明是落拓沙场的名将,却如美玉流光,一泓惊艳。
      裴野眼神微晃了一下,笑道:“只要你说得出,这天下便没有我给不起的。”
      “我要的,自然是你有的。”云鞘转眸看向远方,清泉般的眼里多了一丝冷冽,“来了。”

      遥远的地平线,是雪白的一道银光,那是白水河。
      此时,却滚起了一线黄尘。
      北荒的苍狼骑从百里之外冲阵而来。
      “北域颲刀,”裴野策马上前,立在了悬崖边上,“名刀须在英雄手里,才得名震天下,英雄须刀逢敌手,才能死得其所。北域颲刀,自不能死于无名刀下!”
      他的声音微带凉意,大胤的黑旗招展,在他眼里投下忽明忽暗的阴翳。
      骏马长嘶,忽的纵身而起,从那悬崖上飞跃而出。
      疾风呼啸,玄黑的飞翅压下一片乌云。
      那黑马竟从两胁之下生出巨大双翼,凌空踏步而去。
      异兽天马!

      一声鹤鸣,白鹤如影随形。
      在他们身后是上百只血红色的大鸟,南州烈鸟,生而好斗,鸟背上是红甲弓手,一色的血红长弓,箭袋里数百只极细的铁箭,箭尾束着红色丝绦,在风中剧烈地翻飞。
      这些烈鸟和弓手是温将军从南州归灵谷带出来的,由云鞘训练了整整一年,莽苍山之战才第一次真正地作战。
      占据地利优势,从敌方最没有防备的上空全面压制,攻破固若金汤的莽苍关,靠的就是这支神鬼莫测的飞羽箭队撕开了第一道缺口。
      血红的箭阵如雁,轻快地掠过湛蓝天空,染开一片炽烈的火色,烧云一般壮丽。
      王权站在莽苍关上,轻摇着白扇,看着看着,便是一叹。
      他想起那个烈火一般的女子,明艳如火,也绝烈如火,人称凤将军。
      “最难消受是美人恩呐。”他笑笑的,眼角瞥到一缕金发在风中飞扬。
      豹云抱剑靠在城墙上,冰蓝眸子冷冷地看着脚下震动的大地。

      鼓声从远方传来,其声缓缓,每一声皆响破天际,那是列阵的鼓声。
      白岳手中的令旗在风中飞扬,副将看令旗而鼓,三军闻鼓声而动,训练有素的士兵行动迅速整齐,旷野里只听到步卒整齐的踏步声和刀戟撞击铠甲的铮然铿锵,没有丝毫喧哗,二十万大军已在玄□□身后列阵完毕,蓄势待发。
      盾甲士持一人高的青铜盾牌,列于阵前,厚重的铜盾上嵌着猛虎,獠牙狰狞,望之仿佛能听到虎的咆哮,令人畏惧。
      盾甲之后是轻步兵,刀戈相接,排布如鳞甲。
      中军辕车之后是巨大的车阵,炬石车在前,辎重车在后,中间一辆八轮大车,架起三丈高的折叠望楼,大胤的黑旗在望楼上猎猎飞扬,白岳站在大旗之下,目之所及方圆百里。
      玄黑令旗在半空中划出,鼓声轰然,护卫中军的骑兵自两翼驰出,如两道激流迅速向前方骑兵阵飞驰,整齐地汇入骑兵阵中。
      与此同时,萧辕一跃飞上虎背,虎啸凛冽,兵甲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白虎纵身而起,似卷一阵狂风,不及眨眼的瞬间,已从鳞甲阵中冲出玄□□阵。
      白虎横在骑阵前方,回首望向对面的北荒狼骑,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隔着百步之地,虎啸之声犹然激烈,震荡北荒兵阵。
      勒毂□□的苍狼巨兽如闻到了血气,狼毫倒竖如钢针,长尾平翘,像一把出鞘的刀,莹绿的狼眼盯住那只咆哮的猛虎,随时准备扑杀。
      勒毂苍老坚硬的手轻轻抚摸苍狼,道:“二十年了,你等今日一战太久了。”
      苍狼巨兽是北域深林中的异兽,随他征战三十余载,又随他蛰伏幽都二十年,战兽之好战,与名将之寂寞,总是相通的。
      苍狼一声不发,静静望向敌阵,宁静而肃杀。
      “这便是陌刀虎萧辕。”勀盾指向高高望楼上的白岳,道,“三军主帅白岳,传说他所佩之剑是上古名器承影,却不曾见他的剑出鞘过。”
      “岭南萧氏,当年萧氏有大将萧疑,使的也是一口陌刀,却是效命于中州皇室。”勒毂道。
      “萧氏是延嗣千年的世家大族,历朝历代中都曾出过无数名臣猛将,二十年前中州皇室战败,萧氏族人已渐渐从朝中退隐,”阿斯尔道:“六年前胤王与离国大战,逼得南唐国南迁,把岭南划入东胤疆土之内,胤王将孤龙枪送上凤鸣山,诚意求娶萧氏长女,才有了东胤王室与萧氏的联姻。”

      忽然,骑兵阵中起了一片喧哗,战马发出微微的低鸣,马蹄在原地轻踏,滚起一片烟尘。
      天际传来萧萧马鸣之声,清越如玉振,空远如辽阔天地的回音。
      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一匹双翅舒展的黑马踏云而来,迅疾地掠过东胤甲阵,轻盈地落在那白虎前方,双翅收起,消失在两肋之下。
      端坐在马背上的黑甲将军手里一杆盘龙长枪,玄铁的枪锋在阳光下闪着一片乌光。
      异兽天马,孤龙盘枪。
      “胤王裴野!”勀盾第一次见到胤王。
      传说中,胤王昂藏九尺身高,龙睛虎目,长枪舞动时风驰电掣,天地变色,一枪能刺穿青铜重盾,吹灰之间便能杀敌万千,如浴血的猛虎。
      传说总是夸大其词的。
      眼前的胤王玄衣黑甲,头盔之下一双长眉斜飞,如剑意破空,黑眸沉沉,幽静而锋利。
      他以玄虎为名,却并不像虎,他像一头黑色的猎豹,优雅而俊美,沉着而危险,看着猎物时安静得仿佛温柔,谁也不知道他会在哪一瞬间发起最可怕的攻击。

      勒毂低斥一声,苍狼忽的冲出阵营,几个起跃,落在两军对阵的中心。
      “北荒勒毂,”勒毂高声道,“幸会胤王!”
      他的声音苍苍如铁石铮鸣。
      裴野没有说话,驱马缓步出阵。
      天马的步履徐徐,乌黑的蹄子踏着细嫩的草甸,不曾惊起一片碎叶,闲庭漫步般的从容。
      然而随着它逼近苍狼的动作,却仿佛有万钧的力量缓缓地推压过去。
      勀盾感到一股柔和真气迎面扑来,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北荒狼旗,大旗呼啦啦地向着北方飘扬,脚下的野草也向着北方扑地。
      片刻之后,北风呼啸,似将真气吹散了。
      再看对面,天马停在了苍狼十余丈外。
      “素仰北域颲刀,”裴野扬声道,“当年莽苍山一战,二十年间颲刀余威震荡天下,无人敢踏过黄河北上。”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勒毂笑道,“胤王风驰天下,今日有幸战场相逢,一大快事!”
      “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件旧事想问,”裴野的声音转低,风声里只有勒毂能听到他的话,“二十二年了,我挂念的一个人,总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勒毂怔了一下,“胤王所说的那个人,是从胤都来的塔沁大阏氏?”

      “我并不知道她的荒族名字,她是我的姐姐,二十二年前嫁到北荒,听说她没几年就病死在幽都,”裴野的凤眸低垂着,眼尾微微挑着一丝凉意,“她虽然死了,我却仍想知道她那几年过得怎么样。”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且她是大君的阏氏,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勒毂有些为难,他很不擅长说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更何况是在两军对峙的当下说这些呢?
      裴野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勒毂叹了口气。
      他微眯起眼,似在努力回想当年的事,许久才说:“她嫁到幽都时,大君只有几位侧阏氏,她到了幽都的第三天,大君就诏令封了她大阏氏,又从王城里辟出一片空地,专为她仿着胤都的模样建了宫殿,她说南人的话,吃南人的饭,听南人的曲儿,很少从那宫里走出来。大君如此专宠,想来她过得不错吧。”
      裴野道:“笼中鸟雀,金丝的笼或是草木的笼,有什么分别呢?”
      “大君顶着朝中压力专宠一个胤人,实属不易了。”勒毂对他那话略觉不痛快,“我到如今也不大明白大君为何那般待她,冰雪做的花骨朵儿似的,像是一碰就要化了。”
      “那是因为她天生拥有完美的雪灵根。她出生在四月,四月的胤都总是和风暖畅,草长莺飞,她出生那一日却降了大雪,司天监的太令说那雪是苍天为她而降,”裴野声音很温和,“然而她是胤国的公主,不曾修行过。”
      勒毂对这个曾经在幽都宠极一时的胤国公主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对她的印象只有兄长那不合时宜不合规矩的宠爱。
      “幽都的气候比胤都寒冷许多,第二年冬天,她生了大病,从那以后就没再好起来。那时候医仙祝由在极北之地寻找冰霄花,大君就派人将他请到幽都给她看病,祝由就只说了一句‘心病已深,想吃什么便吃些,想喝什么便喝些,别落下遗憾就好了’,话说得委实难听,大君差点提刀将他砍了。”
      裴野喃喃道:“这确实是祝由说得出的话。”
      “话糙理不糙,第三年冬天她便没熬过去。大君依着她的遗愿,把她葬在了白水河畔。”勒毂指了白水河的方向,“此地向东北百里,就是她的墓。”
      裴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茫茫草原,只看到遥远天边一线白水,看不见那荒冢。
      “多谢。”他说。

      勒毂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他的刀缓缓出鞘,刀身厚重,刀刃却锋利,迎着烈日反射出萧冷的雪光。
      “旧事已说过,终要一战!”他的声音冷厉,已带杀意。
      裴野手中的长枪斜指马前,凤眸多了一丝冷意,“北域颲刀,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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