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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着实暖人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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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煦汗再多冒一层,忙开言:“这是昨日谢津的小厮送至我院中的,要我无人处细看,哪知是这样的书。我想,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或送错了人,可今天谢津的神情——他向来从容端静又云淡风轻,如何会这样双睛不敢与我对视的尴尬模样?我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不知是发烧、醉酒还是与人打赌取笑。毫无道理,送我这样一本书,意欲何为呢?”
沈澈深亮的目光看宗煦,再看向手中书,道:“这是现今私家珍藏转赠的名作,图与文出自太宗时两位极有地位名望的人,图文没有署名,估计是一时戏作,宣宗时流传出摹本,在书画届轰动一时,宣宗曾严厉查禁过,如今你拿了这本书去府衙,估计也得当大案子办。”
宗煦惊大眼。
沈澈道:“这一本较原作改动很多,增添了粗俗直白图文,应该是书坊匠人仿作卖钱的。价格会很贵,却并不算难得。谢家藏书阁里有本早期的名家临摹之作,若留心翻查,总会找到的。大公子为什么不送你那一套珍本?”
沈澈的眼神摄魂夺魄,宗煦红了脸:“我怎知道。”
沈澈微笑:“所以,这书十之八九不是大公子送的。大公子是认真求完美的人,若送你这书表心意,不会书坊里买一本这么粗劣的书,价格再贵也算不得什么,定会寻珍本,才是他真心。”
宗煦恍然,如释重负,大为感谢沈澈,但随即道:“可是他今日的神情,太——奇怪可疑了——”
沈澈道:“也许他知道送书的事,书系由别人代送,投石问路,你若反响不合预期,他就来个不认账;也许本就是戏弄你玩的,并不是真心。”
宗煦慢慢涨红了脸。好一会儿道:“逗弄我玩,不会的,谢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向端庄正派。”
沈澈道:“我最初以为国公爷也端庄正派。”
宗煦骇然。
沈澈就那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深静的海,无波无澜。
宗煦怔了。他看住沈澈的眼——这么美的桃花眼,澄净透亮,直可以溺毙人的魂——慌忙收回目光,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失礼地注视沈澈?
他红了脸,想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国公爷不端庄不正派。宗煦将惊骇收入心底,装作没听见沈澈的话。谢凡将家业都交给沈澈打理,沈澈却这样说谢凡?就算恃宠而骄,也不能这样背后诽谤家主的,何况沈澈还是男宠的身份。
是了,谢凡一直陪伴的是自己的爹,沈澈这是吃醋了?可也不该当着自己的面抱怨。
宗煦心有点慌,怪不得谢家人都说不能与沈澈打交道,会失了魂儿。
沈澈已低头再次一页页翻那书,细致审查纸张,里面没有多或少的页,但画风字体与谢家藏书阁里的那本相差甚远,应不是照着谢家这本临摹的。沈澈合上书,如斯告诉宗煦。宗煦心中佩服,连这类书沈澈都可做到多一页少一页了然于胸,果然厉害。
他得看过多少遍才能出这样的结果呢?
仿佛知宗煦所想,沈澈瞧了宗煦一眼说:“考究作者真身是乐事,当年我也曾推究过。”
“是谁?”宗煦来了兴趣。
沈澈不答,将书袖入袖口,道:“书我带走,去书坊查一查,谁家卖的。根据纸张、画风,应能查到。你休要去藏书阁查那本画作。一是里面书多了去了,不是你一时半刻能查到的;二是你忽然钻藏书阁里不出来,难免不引入疑问。若知是我引你查这样的书,我一头碰死你父王面前得了。”
宗煦眨眼:“我去查琴画书啊。”
沈澈道:“若查琴画书得去你父王的白云观里查,小王爷。”
宗煦无言。
沈澈忽挑了美丽的眼,深深望着宗煦问:“若,大公子真对你有这样的意思,你可愿接受?”
宗煦被沈澈这么深邃的一眼看得心忽悠一跳,断然摇头道:“绝无可能。”
沈澈点着头,目光转出深深的同情与担忧,道:“既如此,沈某回去想想,看如何断了大公子此念。”沈澈告辞。
宗煦心中发热,因为沈澈的这种提供帮助的行为,着实暖人的心。
宗煦自幼长在京城王府,偌大的府里只他和母亲两个主人,所有的事都需自己解决,无人相帮。他读书作画是跟母亲学的,连外聘的老师都没有。因父王常年不回家,与安国公谢凡的断袖恋举国皆知,母亲无颜面,深居简出,很少带宗煦出门。宗煦成长的路途中既无师长又无玩伴,所以在谢家觉得有趣,看着谢家兄弟鼓捣的小手段都觉得好玩。
送沈澈出门。沈澈衣衫华美,衬着秀美绝代的容颜,在夕阳晚照中震颤人的心。宗煦不由就想起那本书里的画,刷的就红了脸。
这半年来,宗煦从来都是目光一掠,没敢仔细看过沈澈的容颜。今天第一次与沈澈在学堂外单独接触,还对视——这样的美貌诱'惑,寻常人真受不了,怪不得谢家人都说沈澈是妖精托生的——
出院落,宗煦继续陪着沈澈往前走,沈澈苦了脸:“小王爷,送到这里就行了啊,你还得用晚膳。”
宗煦笑:“我陪你去查书。我最喜欢查这些了。”
沈澈眉头好看地拧紧:“就不能对你说实话。这样的书我会亲自去查吗?岂不给国公爷添麻烦?你也不能去查!”
“有什么大不了的。好男风不是当今的风尚吗。”
沈澈的面色沉下来:“小王爷,你还年幼。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王爷和王妃想一想。——别伤他们的心。”
宗煦震动,只好停步,看沈澈走远。
此时夕阳彤云映染半天,沈澈的衣衫被晚风拂起,衬着绿树花墙,不知为什么让宗煦心一动,仿佛记忆深处或梦想中情景在眼前闪现,出了稍会儿神,转身回至房中,将这一场景画下来,一直描染到深夜,才算满意。
宗煦随手吃着谢凡着人送来的点心,看着眼前的画,好像记忆里有那么一天,一个人在夕阳晚暮里走远……真有这样的记忆吗?细想又不真切了。
记忆里的那个人是谁呢?
父亲?
父亲为什么不肯见自己呢,他对自己就这么不关心?
父亲的画被称为当世珍品,市面无价可求。枉他为父亲唯一的儿子,自小至大没见过父亲一幅画。沈澈曾说父亲爱自己至深,体现在哪里呢?
父亲就住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白云观,却半年多不肯相见。
宗煦曾经想过走了得了,可母亲的命令不忍违背。宗煦也想过冲到白云观里见一眼那人就离开,可终究没有落实到行动。
或者是时候了,闯去白云观,然后离开……
第二日早,宗煦起床环视一遍室内,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去学堂——再上一堂课,别的不说,与沈澈道个别。
学堂里,沈澈已早到了。即便有仆人在,沈澈仍是向宗煦眨眼笑,颇有内涵的样子。宗煦想,沈澈素来沉静,滔天骇浪也纹风不动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本书查到结果了?微笑问:“沈先生最近看书可有心得?”
沈澈满面笑:“昨日晚得知了一桩喜事,帮国公爷查吉祥日子,没时间看书。”
这都什么啊,云里雾里的。这时谢津和宋轩一起进来了。宋轩见了宗煦就笑道:“小王爷,恭喜恭喜。”
谢津也唇边浮了一笑,笑意勉强。
宗煦明亮的眼睛看宋轩:“喜从何来呀。”
宋轩道:“这不该我说。很快就知道了,小王爷且等着就是了。”
谢津已经坐下,庄重的样子;四人也就不再闲谈,开始学琴画。
谢津今天不高兴。宗煦发现谢津的情绪终于也是会变的了,不知是不是那本书闹的,若是,那本书也算功臣了。人总平静无波,多累啊,便湖面,风一过还起褶皱波纹,变化放松一下呢。
宗煦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很快功课回完,出学堂时,宗煦对沈澈笑:“桃花坞里的桃花开了。”
沈澈含笑点头:“是。那里的桃花尤其多。”
宗煦笑了一笑,转头迈步走的时候,恍惚见谢津清亮的目光扫了他们一下,宗煦心中害怕,不敢求证,大步走远了。
宗煦在桃花坞摆了小桌香茗,风一过,桃花瓣瓣飘落。宗煦用翡翠杯接桃花瓣,正心思起伏地等待着,下人报:“小王爷,沈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