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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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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何英在市里另外买了一栋楼房,她把先前那些楼房改装成了民宿,一边是忙于装修,一边是忙于各路应酬,分身乏术。一风水先生对她说:“装修时可别在家开新铺。”就此耽搁在一个亲戚家。白天孤身一人奔波在各类建材市场,夜晚便回来搭伙吃饭。
先前,于百霖听说于何英准备要买房,因为于百霖年轻时又做过风水先生,所以千叮咛万嘱咐她:“阴气太重的房子别买,那可有邪气。”于何英出门在外经商那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走在市里的大街小巷。绕了好久的路,才找到汽车站广场。
刚下大巴的于心慈,老远就看到了于何英穿了件大红色的裤子,冷瑟瑟地站在风中东张西望。于心慈喜不自胜地说:“姑妈,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穿一条大红裤子啊!”
“哎!你那表妹买的。只穿了两次就不要了。”
两人挨肩走着,走到半路,于何英递给于心慈一张传单,边说:“这是我路过一家店时,那里围了好多人,挤进去,才知里面是开招聘会。我特地给你要了一张。”按着宣传单上的地址,于心慈两人找到了那家新开张的海底捞。
于心慈面试完,于何英才又带着她折回那家蛋糕店,那店伙给她留了张名片,通知她明日上班。两人不熟路,又是路痴,跌跌冲冲地折腾下来,日已近黄昏。于心慈长吁了口气,说:“姑妈,我该回去了。”两人已走到一家纺织品市场。
“这都天黑了,大巴车早就没了。等下我们可是要去我姐姐那里呢。你要跟着去吗?”
于心慈心头一蒙,但心头还是喜滋滋的。前不久,于何英向于百霖提起过此事,她丈夫这边有一个离婚过的男人,于何英念这男人待人好,即使于何英从外地赶回来,冷清的大半夜,他也会开着小车去接。
这男人现在城管局上班,去年方办了离婚手续,每逢年节,于何英一家子必去看望他们邓氏一家子,那于何英见邓正勇为一桩婚事闹得焦头烂额,便于去年劝他既然日子过不下,那又何必苦熬着过,又把于心慈的情势向邓家人说了。以前那邓正勇已在黑暗又似一坨乱麻的婚姻里挣扎良久,忽听于何英说于心慈学的是应用教育专业,可以去应聘老师,她人温柔又漂亮。那邓正勇听后,那已麻木的心有所活动,兴致盎然,仿佛在颓丧的黎明前见到了一丝曙光,仿若铅灰色烟尘弥漫的天空现一丝星光,而有一朵星光总是你的唯一,不管你身处何种境地,总有一颗星光只为你闪烁。
邓正勇现在跟他父母亲同吃住,每月补交三百元的生活费。自从离婚后,他便窝在家里炒股票,像只受过野猫攻击的家猫。他那工作又清闲,做一休一。
今日恰逢邓正勇休息,见于何英带着于心慈敲门进来了,怯弱弱地站在厅房门口,手扶着门,傻愣愣地被钉在了原地,迟疑地叫了声舅妈,于何英嗳得应了一声。于心慈见那邓正勇穿一身碎花布白绵睡衣,个头矮小,不禁心里一委顿,又两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满脸堆欢地走了过来,一位女老太说:“等你们好久了,你给我打电话时,我都已开始做饭了。我们坐下吃吧。”
一张红漆方圆大桌面上,杂乱地摆放着东西,电热水壶,猩红塑料杯,天蓝色饮水大瓶,一把生锈的薄菜刀,一面镶了红壳的圆镜,一瓶某某牌子的蛋白质粉,那些家常菜就杂乱地搁在里头,有酱鸭,豆腐肉汤,白切肉等。长木红漆椅前后不一地摆放着。于心慈故意落在后头,看着邓正勇坐落在靠窗的位置,她才挪动脚步。那于何英见于心慈与邓正勇将对面坐着,反手一捞,把于心慈推到了里边。
于心慈自觉浑身难受,不自在,但又不想在别人家失了礼,便低着头斯文地吃着米饭。进邓家之前,于心慈于何英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吃了排骨米线,于何英见于心慈吃相不文雅,大口大嚼,嘱咐她吃相得斯文些。于心慈往里屈着胳膊扶着筷子,邓正勇却并不换一身衣服上桌吃饭,显然是在家穿惯了睡衣,毫无那种乡下人猥琐的气质,他一言不发地吃着,时而又转身给于心慈连夹了几块鸡腿。
那鸡腿肉炒得酱黄,皮焦嫩,于心慈咬在嘴里,无论你怎么撕咬,那肉却干干地紧贴在骨头上,一块肉都撕不下来,于心慈怀疑自己是不是咬到一块木乃伊了。可放下筷子咬嘛,却又显得自己嘴馋,左右犹疑,满耳满脑尽是于何英的警告。为了故作矜持,她还是用筷子夹着那鸡腿,左一翻腾,右一翻腾,象征性地咬了几下,便把骨头推在碗边。
那老太荀双凤看于心慈从不夹菜,轻笑着说了声:“我最不会炒鸭。”坐在她旁边的于心慈赶紧说:“姑姑,你炒的菜真合我胃口,口味清淡,不油腻。”于心慈跟着于何英的女儿如此叫她。那荀双凤双颊泛起飞扬的神采,说:“好多人都说我炒的菜挺好吃的,适合去开饭馆子了。”家庭主妇拿的出一手好菜,也不负煮妇的名头。
一台麻将桌搁在屋子当中,一张草绿色的绒垫铺在麻将桌的中央。饭后,他们剔牙,闲得发慌,几人凑成一桌。打了几圈麻将,大家才散。于心慈慢慢地把椅子归到原位,端然地瞅着这客厅。
四围是一圈杏黄色的长沙发,沙发扶手头前是一张茶绿色的矮方桌,散置着错叠的电视报纸,杂志周刊,内中有一台枣红色的诺基亚键盘手机。沙发对面是一台老式的彩电,有42英寸,在那暗暗朦朦的光线下,一层尘灰厚积在电视壳上,银灰色的,给黑色彩电镶了层边。狭窄的客厅零乱,这仿佛是七八十年代的现代文明家庭。但也好歹家居市里。于心慈晃了下心神。方才记得自己娇羞地跟他说过:“可不可以玩一下你的电脑。”邓正勇早已不见人影。
他朝向客厅的房间门敞着,正对着客厅摆着张小矮几,桌上搁着台台式电脑。那电脑桌面是被他设了张青草地。于心慈蹲坐在电脑前的木地板上。开着的网页竟会是赶集网,一条一条得,于心慈用鼠标滑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教师招聘信息。她不禁有些怔忡,两人若真得在一起,生活的压力重重,像座无形的山积压在心头。于心慈用鼠标点开《基于爱情的婚姻》,舒缓而又略带伤感的旋律萦绕在这新生的世界里,可这世界除了美好的爱情外,确是需要钱来维持的婚姻大厦,若没有钱维持,必然轰然倒塌。
这时于何英踱步进来,盘腿坐在于心慈旁扯闲话。邓正勇年轻时气盛,娶的第一个老婆漂亮又能干。于心慈听于何英话里的意思,却似乎他结婚过两次。于心慈心头一咯噔,似不愿相信,可这梦似的声音在耳,由不得她信不信,她身子一软,像是天都塌了下来,她又喃喃地问了一声:“姑妈,你说他与他第一个老婆是怎么认识的呢?”于何英有些惋惜地说:“他第一个老婆是教育局一个科员的女儿,在市里的闹市区开了家花店。认识他时,他在城管局做城市协管员。去花店给你姑妈买康乃馨时,两人认识了,留了号码--------”于心慈的神思早已惨然,而于何英的话被时空割碎一地。
“嗳,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你说那蛋糕房的店长职位啊,喔,我先考虑下。”于何英才回思过来。
“你就去那里上班咯,下班时,叫邓正勇去接你。”于何英深知于心慈放不下知识分子的架子,弃之可惜,还可以拥有学有专长而自重,甚而可以得到他家人的尊重。于何英的口气近乎哀求,见于心慈默不作声,又起身折了出去。
须臾,于何英又悠悠地折了回来,说:“你姑父有些话向你说呢。”
邓正勇的父亲邓德林,身形单单瘦瘦得,个头矮。于心慈听于何英说过,邓德林曾经是校长,如今退休在家。于心慈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旁,都能感觉到邓德林气质里透出的那一丝威严。邓德林虽已年奔六十的人,但精神矍铄,两眼放精光。以前邓德林生大病住院时,三个儿子,内中只有邓正勇日夜守护在病床前。
邓德林双手交握,塌坐在沙发椅里,语声滔滔地说着:“哝个,我们家会新买家。我退休工资每月有四千。……”啪啪啪,哝哝哝,肃静的空气里只听到邓德林的话声,他那声口像似可以养活一家子,至于于心慈是不是出去上班,都无所谓了。邓德林还用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比划着。于心慈心念起了怜悯,几次欲打断老爷子那些涩口的话,表明自己的立场,可站在沙发椅后的于何英轻声说:“听老人家说话,不要插嘴。”于心慈也只得按捺住性子。
年近六旬的老人,风存残烛,为了中年单身汉邓正勇的子嗣,宁可牺牲掉自己的衰朽老骨,也得接济长子。知其子莫若其父,爱其子莫若父母。
“可邓正勇怎么打完牌,就躲了起来。”于心慈向于何英娇嗔着说。
“他吃完饭也得出去散散步,别人胆子小怕羞。”于何英的眼睛眨眨的,绕到厨房里,踱来踱去的,给邓正勇打电话。
“妹,都说你怎么不陪陪她。……”于心慈忙探身,向于何英张了张手,要她别说得如此直白,唯恐失了她于心慈的矜持含蓄。
话音刚落,叮铃铃的钥匙声便在前厅响,于心慈面稍露喜色,在沙发上拿了件针织开衫,随着他下楼了。
一路上两人只是默然地走着,路过一家杂货铺,邓德林问她买些东西去吃吧。于心慈连连摆了摆手。邓德林一脚欲出不出得,跨着门槛,还是折回身往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邓德林带她去了就近的小区。那是电力局的家属院。黯淡的小区花园灯光下,碧荧荧的草坪,细细飒飒的风吹着喷泉水,曲曲折折的石卵路,幽静怡人。
他从容地拣了一张石青凳,由于上了些年纪,他两鬓的面纹像一曲的书法笔法,唰唰的下来几条。眼睛小小的,细细的,小到以为是用淡的墨色稍稍点了下,不笑时,却反而以为他在笑眯眯地望着你。幸亏他不是一脸横肉,也幸亏他不是那色眯眯瞅着人的男人,否则,你还当真他是好色之徒。
一般男女第一次约会,男人总是会闲拉东扯,天南地北地吹牛。有些男人见两人聊得入港了,就会慢慢地把只手搭在石椅背上。若聊得很投契,谈得兴味起了,像他这种情感老手准会把你搂紧入怀。于心慈心痒难搔地等着那只大手,可他却像个木头人,一脸笑,那笑都掉了一地。也该笑僵了吧!于心慈瞥了他一眼,心想。
于心慈心神不安地坐着,又似乎怕那一只无形的手。坐了那么久,可他始终保持着缄默。小区里的虫声唧唧,时而一个瘦高个儿的老头在他们面前蛇行而过,幢幢的人影子掠过他们。于心慈窘得慌,慌神之中找出一些话题,来填塞这无边无际的尴尬。于心慈陶然自乐地说着,从古代的道术谈到民间的奇闻,从夜观天象谈到神马良驹。他却不动声色地听着。于心慈偷偷地嘘了口气,有些泄气,这世间竟有这种冷静如石的男人。
他那不知何意味的眼角余光瞟着她。夜色里有着诱人的霓虹灯,草地上那蛋黄色的柔光,一扇一扇的,水池里的喷泉汩汩地流着。万事都在静悄悄地发生着。他总该回应几句吧。可偏偏连句“喔”都没有。他可连一句不像样的话都不说。于心慈一人在那里侃侃而谈,饶有兴味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得与众不同。他却只弱弱地应和了一声:“在单位里头啊!我算是超脱的了。单位里头的那些勾心斗角,我都不参与的。”怪不得,他一个中年的男人,在单位里清闲了几十年,却只是个小小的科员。于心慈忍不住想。
“以前我年轻时喜欢抽烟,那些个我的徒儿都说:‘师傅,你抽烟真有派头。’但后来心脏不好了,才意识到问题来了。我狠下决心才把烟戒了,去做的心脏手术。戒烟真是需要毅力啊!”他破天荒地谈起了以前的烟瘾生活,似乎要宣扬自己有多么强的意志。于心慈好奇心来了,追着他问:“能不能谈谈你这几十年的生活?”
“没什么好谈的。”他生硬的声口似乎极不情愿提起以前,凡种种往事皆苦不堪言。
冷然地把于心慈的要求拒绝了。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他几次欲言又止。
他的第二段婚姻竟能维持十六年,如今想来,他自己都感诧异。那时他才二十六岁,与高中同学合伙开了家网吧,并认识了第二任妻子。她,一个离奇的女人,带着一个拖油瓶,嘴巴子上抹了蜜。圆滑又世故,向他凑趣着说帮他坐前台收银。见人总是欢欢喜喜的,亲亲热热地拉着你的手在沙发上,套热乎 。她自己的儿子一天天得长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回了原籍工作。她也要求他陪同她一起过去。他不愿意放弃这边的工作,公务员毕竟是铁钵钵。
两人为了此事,三天两回地吵闹,最终还是散了。一段缘分就此灭寂了。
最后他还是耐不住,说:“我去年离的婚,她独自带着她儿子,因她没有地方住。我就把房子留给了她,这房子买之前,两人都出了部分钱,我两把这房子折算成二十万,她给了我十万。”他顿了顿,说:“以前,我看到单位里头那些人炒股,我常劝他们股市有风险,请谨慎投资。可哪能想,自己也进了股市,运气不好,遇到股市最不景气的一年,把那十万元的本钱全都赔了进去,还欠了别人两万元,我还得向我父母要钱买房子。可千万别跟我妈说啊!我妈有高血压,气不得……”于心慈心头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男人卡里就仅那三千元的工资,还得每月由银行从卡里自动扣除两千元。如果我和他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不得不为衣食担忧。于心慈皱了皱眉头。
他不紧不慢地迸出一句:“要是你有三十多岁就好了。”于心慈一厢情愿的心冷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