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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沉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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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身体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我伸手想要揭他面纱,却被他别过头,微恼,执意将手伸过去,终究将那绢纱拽了下来。
“朕早该猜到是你。如今胆儿肥了,见了朕也不跪拜?”我盯着他道。
他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依旧低着头,也不看我,沙哑着嗓子,“奴婢——”说着便要作万福礼。
“好了,”我托住他的手臂,阻了他的动作,他却受惊般缩回手去,避开我的碰触。
“你——”我暗自压了怒气,转而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肩颈上怎会有如此淤痕?”语气渐然凌厉起来。
这让他如何作答?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拜她所赐吗?她怎能像无事人一样反过来问自己,这些天来他在燕舞坊中遭受的所有忐忑和屈辱加在一起都没有她这两句问话来的残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是谁干的?朕要杀了她!皇表姐说定会保你无恙的!”我急道,紧抓住他的双臂。
“奴婢无事。”他终于冷冷开口,不忍见她心急如焚的样子。
“无痕,是朕不好,太后气你父王,执意让你去燕舞坊,朕便允了,想着待太后气顺了朕再将你接回来,只是——朕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朕——只能请皇表姐去——”我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晚,你父王……还有七王都让朕心生恨意……无痕,朕不会再让你去艳舞坊了,不会了。”说完,我紧紧地环住他,靠在他的胸前。
他以为燕舞坊受辱那晚他已将一生的泪流尽,谁知,当她的话一句句地在他耳边响起时,当她的臂紧紧地环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前时,那侮辱和委屈便无法控制地一股脑儿将泪拱了出来。
他的理智排斥她的话语,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接受着它们,他恨她,但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无法不将她的借口当作实意,恨自己无法不将她的谎言当作真情。
“燕舞坊你是回不去了,朕为了——已将经营权让给了皇表姐。朕已求得太后恩准,你仍回西风殿,朝廷内外都以为你这些天重恙在身,所以不必多虑,”我看着他,泪就要落下。
“无痕,咱们和好吧,忘记过去的所有,重新来过。”
他斜着身子,无力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任由她小心翼翼的勾起他的小指,嘴里嘟囔着什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宛若做了错事的孩童一般。
突然间,他心如刀割。
“皇上,还是让臣去冷宫吧。”
“不——!”
他只觉那声音越来越远,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日的晌午,窗外阳光明媚,屋内草药香气,身边锦衾绣被,一时间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咳咳。嗓中一阵痛痒。
“主子,主子,你醒过来了?”
眼前出现无双惊喜又焦急地脸。
“这是哪儿?”声音已不再沙哑。
“这是西风殿啊,主子,你怎能忘了?”
“西风殿?”她终究还是不放过他吗?
“主子,皇上说了,你不同意,她不会擅自来这殿中。”无双嗫嚅,“主子,你且好好睡吧,我就在一旁陪你。”
他的眼睑灌铅般沉重,点点头,再次睡去。
一连两个月,除了宫侍外,西风殿果然再无人叨扰,仿佛是世间遗忘的角落,这倒是随了他的心愿,宫侍们也都乖觉,许是得了无双的话,从不提战事、不提平西王,也不提皇帝,渐渐让他得了几分神安。
这日傍晚,他听从无双的劝,出殿走走,不觉中却在印月池畔留连,待到归时已是繁星满天。
四下里都寂寥无声,偶尔一两声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走廊壁上,宫灯泛着模糊的光。他轻轻推开了殿门。光线太暗,侍从们许是都睡下了,他正想点灯,突然之间,他的心一阵狂乱的跳动,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黑暗里熟悉的轮廓,是她!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来人!点灯!”她大声叫道,仿佛有些不耐烦。
两个侍男低着头上灯点灯,来去匆匆,仿佛害怕触了霉头。片刻间,诺大的寝宫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灯火明亮,他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忘了跪拜,只是立在那里,她也不再有什么动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半晌,只见她缓缓抬头,有些含糊不清地问:“你回来了?”
她喝过酒了,离这么远也闻得到那浓重的酒气,刚才一时心慌,竟然没有发觉。他心一横,道:“皇上,天色不早,该回南宫了。”
她像蹒跚学步的孩子,悠悠站起来,冲他傻傻一乐,“朕偏不走,气死你!”连语气都如孩子一般。
她摇摇晃晃地,向他这边走过来,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果然,她刚走了两步便跌到在内外厢房的门槛处,皱了眉,嘟囔了两句,却是站不起来,他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前去将她扶起。
我又一阵的恶心涌上来,难受地皱着眉扯开衣带,推开身边的人,退后两步,往床上倒下,片刻,翻了个身,挣扎着坐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 “朕要早朝!”
可见是醉糊涂了。又可见平日的朝政是多么的劳人。
他见了她醉成这个样子,不忍再将她弄回南宫去,连忙说:“时候尚早,皇上安睡吧。”
她很听话的又倒了下去,宽宽的衣袖此时恰好翻了上去,露出刚才跌撞时肘部摩擦的地方,脱了层皮,此时竟渐渐渗出血来。他怔了好一阵子才连忙蹲下来,拉开抽屉找那只装有金疮药的锦盒。
打开盒子,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在发颤,他看见两个相似的玉葫芦并排放在一起,一个羊脂般的白,一个湖水般的青。
这个抽屉不是原样,而他是从来不让无双他们动的。他怔怔地蹲在那里,却听到“无痕——”
她在叫他:“帮朕宽衣——”
他慌乱地应了一声,阖上抽屉,犹豫片刻,刚将手伸过去,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无痕,”她喃喃道,“你别走,我要你陪着我。”
“臣不走。”他敷衍着她,他从未见她喝醉过,这一次醉得这样厉害,怕连他们的过往都不记得了。
她却没有松手:“你骗我!你睡哪里?”
他苦笑,口里哄着他:“我不骗你,我就睡在外面。”
“在哪?”她一轱辘又翻身下地,却仿佛被一旁的什么东西所吸引,转头,发现了桌上的那只青玉葫芦,突然地发起怒来:“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他忐忑道:“你受伤了,那个白玉的已经用完了。”
“就是这一个是不是?”她咬牙切齿的问:“七王送来的,嗯?”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柜子边去,抓起那只玲珑剔透的玉葫芦,就使劲往青石板的地上一摔,只听清脆的一声响,青玉葫芦就粉身碎骨了。她这才解了气似的,冷笑:“我就是不让你留着!”
她又来了!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想走,可是他能去哪儿?
她却从后头赶上来环住他:“你去哪里?”
他冷冷地答:“皇上,您喝醉了,臣找人将您送回南宫去。”
她呆了一下,摇头道:“我不走,你不要我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臣要不起,臣只是皇上的一颗棋子,一个暖床的工具而已。”
她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棋子?工具?”
“想起来了吗?”他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一字一句地问,“这些话都是你对我说的,你将我送去燕舞坊,想要钟琦侮辱我,我已毫无用处,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给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