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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女帝重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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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向前几日先行来到冼家宫的李知县了解灾情,安排下一步的防洪救灾工作,只听见随身护卫轻声唤我:“皇——州府——”
回身,尚未看清是谁,便被来人强有力的臂膀一把搂入怀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燕语?你怎么来了?”待看清来人,我惊异万分,这五天,分洪区一直风雨交加,冼家宫民兵几次出船都被迫返回,我也只好先留在这里,待天气好转。
“黄州府,这位是——”金化知县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州府?!”梁燕语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李知县,惭愧惭愧,这是内子,怕是在下几天没有消息,他心里惦念的紧。”我笑道。
“原来是州府夫君,不畏艰险至此,真是情深意长啊,臣李子木见过兄夫人。”说着,向梁燕语拜了下去。
这下,梁燕语许是明白了些,脸色微微泛红,虽仍在不解中,不过倒也顺着他的话答道:“李知县请起,家里自五天前断了官人的消息,全家上下都十分惦记,生怕出什么差池,”说着他看我一眼,接着道:“奴家此次冒昧前来,还望李知县莫要笑话。”
“不会不会,兄夫人一叶扁舟力敌狂风怒浪,在下很是佩服,”继而对我赞道,“黄州府有此佳人,好福气啊!”
“过奖、过奖,”我心里暗笑,这个李子木还真是木的很,当初见我一身州府官袍与州府船只便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不过对抗洪救灾倒是尽心全力。接着我对梁燕语轻声说:“夫君可先回帐中休息,灾情严重,我和李知县还有事要办。”
梁燕语历经艰险刚刚与我会面,见我要走顿时万分不舍,可是他也知此时不该儿女情长,倒是李知县听到此话,忙道:“州府不必如此辛劳,明日视察也未尝不可——”
“明日还有明日之事,灾情刻不容缓啊。走吧!”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出帐迎向风雨,还好,雨势已经渐渐收住,看来可以与外界联络运送救援物资的事宜了。
身后李知县忙不迭地撑伞跟上。
忙了一天,直到掌灯时分,我才回到帐中。
“皇上!”身后男子怜惜的声音让我才想起他怕是在这后方的帐中等我一天了吧。
“燕语——”我微笑着看着他,轻轻叫他的名字,“谢谢你今天能来。”
看着女帝无限的疲惫和满是泥浆的衣裤,男子已然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臣夫的身份,此时此刻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兵士也好,只要能在抗洪抢险的前线,替她排忧解难,甚或是遮风挡雨。
望着男子眼中深深的关切,想起他今晨不畏艰险地寻我至此,心中顿时满是暖意,轻轻地上前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暂时忘记了肆虐的洪水,忘记了狂风暴雨,只有祥和与安宁……
良久,我道:“燕语,后日天气好些,你就回京吧。”
“什么?我不——”他的话未说完,便被纤纤玉指压在唇上。
“灾情如敌情,你见过哪个将军带着家眷上战场上的?”我问。
“可我是男人,身为臣夫,理应力保皇妻的安全。”他急道。
“除非朕的臣下和兵士全部身亡,否则,朕是不会让臣夫身临险境的,这是皇室的尊严,”我道,“也是圣旨。”
男子别过头去,半晌不语。
“可在怨朕?”我在他怀中问。
“臣只是怨自己,碍于身份而无法帮你。”他看着我的眼睛,吻上我的额头,轻声答道。“你是个好皇帝,有这样的皇帝是百姓的福气。早在今晨见你时,我纵有再多的怨气,都变得烟消云散了。”
他的妻主贵为女帝却不骄不纵,正直善良,有着一颗忧国忧民的慈悲心。只是,这个女子的心中装了太多的天下,却没有装多少儿女情长。
“朕还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得知朕在这里?”许久,我问道。
“臣…是玉贵妃算的,”此时梁燕语安心下来,困意顿如潮涌,喃喃道:“还说我定能见到皇上……”笑意渐渐在他嘴角晕开,已然沉沉睡去。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那个绝美而清冷的男子。
有道是:风萧萧兮雨满天,帐温温兮人无眠。
话说玉无痕接了八百里加急后,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须臾,李全福斗胆问了一句,“主子,皇上她——?”
“安然无恙。”玉无痕答道,胸中长长出了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渐渐回落下来。
却蓦然惊觉,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如此牵挂于这个女子?
是了,她是皇帝,整个天下都要仰仗于她,更何况身为臣子的他呢,他在心中如是说道。
三日后,梁贵人回宫。
在他回宫后的第十五天,传来好消息说洪水终于退了,女帝开始着手返宫。
劫后苍痍,百姓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一切都在休养生息。只是此次救灾因及时分洪,罹难百姓虽接近五千,但比起以往动辄上万的死亡人数还是让人欣慰许多,农作物损失也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可以算得上一次较为成功的抗洪救灾了。朝廷决定小小的庆贺一下,论功行赏一番,以便后期的重建各路官员们能够再接再厉。
这是灾后重建中的首个庆功宴,没有歌舞姬,不很热闹,但曾经投入抗洪救灾的大臣们都拿着酒杯相互敬酒,不时的发自内心地高呼“吾皇万岁”、“东陵万岁”。
我高坐帝台,紧绷了数月的心终于因情形的好转而放松下来,一反平日的节制,对群臣敬酒,杯杯见底,少有的不加克制。这次抗洪救灾的成功,是我即位以来,第一笔政绩,不止重重记载在东陵国史上,更赢得了相邻诸国的赞赏,怎能不感到欣慰?
群臣散去,我也喝得半醉,步下帝台,脚步有些不稳,却拒绝御侍的搀扶。
抬眼望去,四周的花草树木、亭台楼榭借着明亮的月色在曲径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前方的男子正是我让侍者传话留步的玉无痕,一把拉起刚要跪拜的他,细细看去,却站不稳,只能紧紧扶靠着他的臂膀——
“无痕!”我笑喊,“如何?朕这次干的漂亮吧。”
男子尴尬,酒后失仪的女帝让人无措,不知道她这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心中思绪万千,但在看见女帝期待的美眸有些迷蒙的望着他时,那一抹带着炫耀的天真,竟让他有些迷失了……
“皇上……您醉了……”他轻轻的抚着她被酒意晕红的脸,她真迷人。
“朕没罪!”我有些不满地反驳着,脑袋里一阵眩晕,“你说,朕这次抗洪做得怎样?”
“皇上做的还好。”他一边敷衍着她,一边向女帝身后的德公公望去,最好快快令人将她扶去休息。
“朕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忽然发起狠来,将前来扶我的侍女推开,“统统都给朕下去!”
一把抓住男子的前襟,我盯着他,缓缓道:“在你心里,其实觉得朕做得不够好,是不是?”
“臣不敢。”玉无痕有些尴尬,却不得不承认她说中了他的心思。
“撒谎!”我大声道,“你肯定在想,如果朕完全按照你写的分洪要点在银水而不是金化分洪,则遇难百姓不会超过两千!”我盯着他的眼睛,道:“是不是?”
“是。”他无可逃遁,只好承认。
“那么,你一定认为朕是向贵族的势力低头,向番王的淫威妥协,而选择牺牲百姓的生命和财产,说白了,朕依旧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昏君?是不是?”我步步紧逼。
天知道,我长达数月的艰苦救灾,是多么想得到睿智如他的首肯和赞扬,但事实却正好反,在他心中,我终于还是个不怎么称职的女帝,心中不由一阵发紧。
“我——皇上已经尽力。”移开视线,他不去看我。
“无痕,朕要告诉你,虽然朕牺牲了三千条人命,但也许保住了东陵数百万百姓免于战乱,为什么今日有如此多的将领受赏,为什么三日之后会有八万大军收编国家军队?银水的番王不牺牲长远的好处又怎会得到眼前的利益?朕的子民不会白死,这一切你想过没有?”我一口气连续向他发问。
他怔住,须臾,缓缓问道:“皇上——难道是想——削番?!”
我一怔,没想到他如此睿智,竟然一语中的,看到他眼底一瞬间的痛苦,忽然想起玉云天——他的父亲却是东陵手握重兵的第一大番王,若是真要削番——一阵眩晕,只觉玉无痕强有力的手臂将瘫软的我托住,便不省人事了。
太医问诊后,几个男妃和德公公都被太后唤去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德公公险些被杖责。原来女帝不仅劳累过度还染有风寒,再加上数杯烈酒,以致脾弱力竭,心肺虚损,昏迷不醒。
听到这个消息,男妃们都忧心忡忡,恨不得第一时间飞奔去龙床前看看那个娇弱的人儿。尤其是梁燕语,简直都快魂不守舍了,夜怀君也是心焦气躁,前些日子,他奉命出宫筹建皇家堵场时,便听传女帝失踪,好在是虚惊一场,如今刚把这牵肠挂肚的女人盼回来,谁料却突然病倒了。但太后却在气头上,让他们一个个各自回宫思过,没有懿旨,谁都不许出宫。
次日晨时,西风殿,玉无痕倚阑干处,心绪万千。
忽而,听得头顶一阵扑棱棱的拍翅声响,一只鸽子落在眼前。
如果没错,它应该来自东陵国的西域——他的父亲,西域王的领地。
不若以前,这一次,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拆下了鸽子身上的漆封密信,蝇头小字,却如此刺眼:
“望吾儿力获君恩,助为父一臂之力!”
他狠狠地将字条揉成极小的团,无望的歇斯底里的紧握在拳里,颓然地将身体斜靠在墙上,没有半分力气。
良久,只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他一惊,转过身来,勉强道:“德公公,此来何事?”
德公公见他面色晦暗,也是一怔,“殿下这是——”
“我不要紧,皇上病情如何?”他已然恢复平常。
“奴才正是为此事而来,”德公公一脸焦急,“皇上很是不好,依旧高烧不退。”
“太医怎么不去诊治?!”他有些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许多。
“太医已经开了药,可皇上有些神志不清,总是不肯吃药,还将药打翻,不时折腾出一身虚汗来,奴才们不敢稍加用力,怕伤着皇上……”
“那太后——”
“太后、梁贵人、夜贵人都试过了,均是一筹莫展,奴才听得皇上迷糊间,偶尔会唤殿下的名字,所以——”未等德公公说完,男子已然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龙床上,她烟眉紧锁,凤目紧闭,不断的呓语,想要扶她坐起喝药的侍女总是被她推开,此时细看去,女帝的额上已开始冒出密密的汗珠来。
“银水还是金化……银水还是金化……”她嘟囔着。
听到她嘴里的话语,他不禁皱起了眉,轻轻地想要将女子扶起。
“那么多人死了…尸体就在身边!”她仿佛受了惊吓般紧紧抓住他的前襟。
“不怕,都过去了,有我在。”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死了好多人…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她的眼眸依然紧闭,神情依然慌张。
“不,你这么做是为了今后的太平,你,是一个好皇帝。”他慢慢地坚定地说,渐渐收紧了臂弯,仿佛怀中拥着的不是女子,而是一件珍贵而脆弱的瓷器。
如人所愿,在他的安抚中,女帝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出汗,甚至连汤药都喝下了小半碗,而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一连两日,他一直守在坤元殿的龙榻旁。
第三日,卯时的晨曦透过轩窗,渐渐弥漫整个殿堂。他靠在床边,将床上的人儿细细看去。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皮肤失去了往日的血色,细腻而又苍白。此时眉头轻颦,睫毛纤长而微微翘起,有些不安的闪动,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月芽样深色的阴影,而在双睑隐藏了墨一般的深黑色美眸后,他才发现那眉居然是弯弯的柳叶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