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袖添香（女尊）》杨柳堆烟

12、贵妃醉酒

　　玉无痕回首，微微一怔，望着那白衣胜雪的女子，“无痕——”那女子又唤一声，只比前一声来的更为悲切，仿佛就要落下泪来。
　　他心头□□，眼底的暖意却渐渐而逝，化为疏淡的笑，继而平静的道：“微臣不知七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七王恕罪。”
　　“你——”东陵青雨一时间对男子疏远的回话有些不知所措，向前踉跄了两步，仿佛溺水的人儿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想要抓住往日里曾将她的青丝绾起的男子的手，却陡然停住，此刻男子眼底绝望的痛苦让她心如刀绞，她别过头去，不忍看他，自言自语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话未说完便泪眼湿、无语凝噎。
　　“微臣知道，一旦生于皇家，谈爱论情已是奢望。即便有心以身殉情，怕也不忍心中所念之人跟着一起烟消云散。微臣早已嫁作他人之夫，不敢奢望七王厚爱，还请七王勿要惦念。” 玉无痕竭力压抑着心中的痛，往昔这个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女子，现如今他只想紧紧地搂在怀中深怜痛惜，这可惜，连这一点，他也无法再做到了。她快要是别人的妻，不再是他的青雨，永远不再了。

　　她宁愿他对她横眉冷对、高声责难，也不愿他像现在这样为她开脱，这让她更加的难受起来，也让她更加地激动，“无痕，让我带你走吧，让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走到何处为远，飞到哪里算高?微臣不怕逃亡，只怕让七王舍了君王，弃了父母，忘了山河、误了将士之后，七王还能有心再与微臣同欢笑、共闲愁吗？”玉无痕对着女子轻声而坚定地问，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刚烈如她的女子，心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仍然免不了绝望时的最后一搏，只要她说个“是”字，哪怕是暂时的骗他也好，今后就算粉身碎骨，他也心甘情愿。
　　“我——”东陵青雨顿时无言，是啊，她最大的梦想便是驰骋疆场，沙场点兵，让边境没有骚扰，让百姓安居乐业。况身为皇女，不担社稷之责，她便是不忠，未报养育之恩，她便是不孝，更重要的是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所带给她的狂喜，是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统统的舍弃，她，做得到吗？
　　“微臣说笑了，七王莫要放在心上，若是真要过苦日子，只怕微臣还不习惯。”他说着违心的话，宽慰着她，脸上勉强带出一抹笑来，“不久便是七王大喜之日，听说达勃王子伤的不轻，七王应多关怀才是。”提到另一个男子的伤势，眼前女子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玉无痕看在眼里，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时候不早，后宫深帷，七王不便久留，——请回吧。”玉无痕说，天知道要他说出此话是何等的艰难，他又何尝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再多听一会她的声音，只因值此一别，下次再见时，她便有她的夫，她的王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是咫尺天涯。

　　我站在曼曼青萝之后，听不清他们的言语，只看见青雨脸上肆意流淌着泪水伤心欲绝地离去，以及玉无痕临风独立的背影。
　　多么希望我的所见并非我的所想。
　　他是那样冷漠，
　　他是如此高贵，
　　像天神般决不会爱上任何凡人!
　　终于，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带着他惯有的清冷的神态，平静的面容仿佛大理石雕像一般。
　　缓缓地，他经过这片青萝，孤独而绝望的背影在殷赤如红酒般的残阳里更显无限的悲凉。
　　而我对他的深深暗恋之心，却在这偷偷的一瞥中分崩离析。我看见，一滴泪，正从他的眼角滚落。
　　在青雨转身离去许久之后，他的泪方才流下。如果他在青雨面前落泪，我还能告诉自己，他的眼泪是别有用心，可是，他却选择在她离去之后默默地泪流，……他连自欺的机会都不留给我，青雨对他来说，真的是如此特别吗？
　　胸口处，火样的灼烧。

　　是夜，薛嬷嬷来报，西风殿，玉无痕酗酒无度，酩酊大醉。
　　此后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连太后那里也有耳闻，碍于玉番王的情面，未派人去喝斥，却让宫人来我这里委婉地探究一番。
　　我自然知道玉无痕是为了借酒消愁，想我旧时空里大学一年级时未长成就夭折了的恋情，都心痛无比，约了朋友去酒吧也是那一段时日里常有的事，何况玉无痕这真心实意地爱恋，更需要一段时间的发泄和疗伤。想想便替他挡了下来，放出风来说是因为女帝被他恼了对他说了狠话的缘故。
　　只是他一日比一日喝的凶猛，一夜比一夜醉的深沉，第九日夜，恨不能将脾脏都吐了出来，喋血连连，这下，御医也被惊动了。
　　第十日，我不得不摆驾西风殿。
　　满殿之人，见我身影，均惶惶下跪，噤若寒蝉。
　　果不其然，玉无痕依旧烂醉如泥。过量的酒，让我的第一夫君仿佛忘记了一切，醉生梦死，人事不知。他的脸上再无痛苦，也无冷漠，俊美的面庞虽显出病态的苍白但不失一片舒缓平和，不若平时还带着一丝警备。若是清醒之时，他也是这样的神情，该有多好！
　　他醉得深沉，沉到即使此刻我下旨杀他，恐怕在刀子刺进他心窝后，也不会惊醒吧？
　　一旁的地上散着未来得及打扫的青花瓷碗碎片和一滩发黑的药渍，略微发苦的汤药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能散去。
　　屏退了众人，我独自坐在他的床边，细细地将他看去，明显的感觉到他的颓势与消瘦。
　　“我……喜欢你，无痕。”我有些结巴，声音细得连自己也快要听不到。但当真的开口之后，发现对着醉得人事不知的他说心里话，一点儿也不困难。“自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你，喜欢你的清冷，喜欢你清冷中透露出的桀骜，我在另一个空间里活了二十一年，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我暗恋得如此隐蔽，连我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我轻轻地抚上他光洁的额头，浓墨般的眉毛，苍白的脸颊以及薄薄的微微失了血色的唇。
　　“我甚至有些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不，比起青雨来，也许我并不算晚，只是那并不是我，你入宫后的一年半的时光里，看见的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无论她对你是好是坏，她都不是我！我知道，你与青雨相互爱慕，我也可以斗胆将你赏赐予她，只是这史无前例，太过大胆，又太过冒险，因爱生忧，因爱生怖，忧的是我始作俑者，怖的是累你一起万劫不复。”
　　“而我，又是如此的不甘，不甘就这样将你，第一个让我如此心动的男子，拱手相让，才刚刚加入比赛，就要被判出局，我不甘心啊。”
　　我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泪水逼退。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喑哑：
　　“以我的身分，本来不应该奢望爱情，那会让我危险，也会让我痛苦。只是，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对着自己的爱恋如此绝望。”
　　不再是一个女皇，我还是我，一个二十出头，为情所困的姑娘。
　　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他柔软的唇，泪瞬间垂坠下来。此刻，门外响起了禀报之音，匆匆的拭去泪痕，我道：“进来。”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青衣侍男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低头走入，抬头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玉无痕，又看了一眼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叫什么名字？端的什么？”我问。
　　“回皇上，奴才无双祝皇上万福，奴才端的是御医院王御医给开的治疗脾胃虚损的方子。” 侍男答道。
　　“端过来吧。”
　　费了不少力气，才将烂醉的男子扶起靠在我的肩头，慢慢地将一勺汤药送入他的嘴里，一阵猛烈的呛咳，他把喂进去的药汤统统咳了出来。我再一次尝试，这次的动作更慢、更小心、更少量，但是依然引起他无意识地剧烈呛咳。
　　“这可如何是好，醉浅时总是将药打翻在地，醉深了却又喝不进去，一连三夜每每吐时都血迹斑斑，这药方已开了多日，可还未喝进过一次，这不是要了主子的命嘛。”无双焦虑无措的看看我，又看看床上的男子，急得泪眼汪汪。
　　我顿时心下里烦乱，干脆端起碗来，轻啜一口药汁于自己口中，顾不得一旁无双的惊诧，伏下身去一点一滴的将药汁哺入他的口中。等到我横竖将一碗药汁折腾干净，才微微喘了口气，顿觉前额与后背早已密密出了一层汗来。
　　男子在残醉的浓睡中转醒，双眼迷离，有些含混不清地呓语，“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腾”地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一旁的无双惊起，大气不敢出得半分。
　　门外，西风殿宫人跪满，我冷冷地道：
　　“三日后，朕再来，若有半点酒气，西风殿杀无赦！”

　　三日后清晨。
　　下了早朝，我径直去了西风殿。免了黄门的通报，走到门口，便听到西风殿分管李全福的声音，“主子，您就吃一点东西吧，要不身体怎么好得了呢？”
　　“统统给我端下去！”男子虚弱而决绝的声音。
　　我推门而入，屋内立着的几人见来人是我慌忙跪下，道着皇上万福。
　　“这几日如何？”我对跪着的李全福问道。
　　“回皇上，这、这几日，玉殿下什么也不吃，连药也未曾喝过一回。” 李全福结结巴巴地道，额上已留下汗珠来。
　　他难道是想寻死不成?我瞪着床上了无生气的男子，心中陡然冒起火来。床上半卧的男子却是一动不动，连眸子也不闪一下，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拿药来。”我强忍着怒意道。
　　侍男将一碗新热的药端来，我舀起一勺，吹去烫意，慢慢地将汤药送向他的唇边，谁知，他却毫不领情，看也不看那药汁，固执地将头偏向一边。我耐住性子，将手中的调羹又一次送向他的唇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我还从来没有如此细致地照顾过谁。他再一次地偏过头去，躲开药汁。我的耐心尽失，执拗的劲儿涌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将那药汁灌入他的嘴里。男子有些烦意，伸手想要将那调羹推开，我只觉晃动中左手的背腕处一股热流，忍不住 “啊”地轻呼一声，手一松，药碗便跌落在地，碎片与药汁四溅飞散。
　　“你——”我怒气冲天，扬起手来，便要向男子的俊颜扇下去。
　　玉无痕闭上眼，抬起下颌，准备接受女帝火辣辣的一掌。
　　看着他此时眉宇紧锁，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显露出无边的颓废和不尽的痛苦，我的手停在了空中。
　　一旁的德公公赶紧上前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转而却是一惊：“皇上，您的手——快，快去传御医！”
　　我这才感到左手的背腕处隐隐作痛。
　　没有意料中的一掌，却听见德公公的话语，玉无痕张开眸子，一眼便看见女帝白皙的手上显出一片暗红，怕是刚才他推摇之间，由晃出的药汁所烫，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紧。
　　他已三天粒米未进，还能再吐出什么，苦笑，不再刻意压抑那愈加强烈的呕吐之感，下一刻，只觉一阵腥甜涌上喉间，“哇”的一下，被褥之上已是暗红一片，胃里却仍在不停地抽紧，疼痛不断，额上顿时冒出汗来。
　　“主子！”一地的奴婢惊叫，有几个嬷嬷早已看不下去，落下泪来。
　　“快传御医!”我急道，血色斑斑，触目惊心，没有料到他已将自己伤的如此之深。

　　王御医切脉号诊，脸色顿变。
　　“如何？”我问。
　　“若再不喝药进食，恐怕不出十日，玉殿下——”御医见我的脸色，不敢说下去。
　　“讲！”我厉声道。
　　“微臣怕玉殿下性命难保啊！” 御医一脸晦暗。
　　听了这话，榻上男子血迹未干的唇角竟然缓缓上扬，渐渐泛出一丝微笑。
　　我看在眼里，恨意顿生，一时间怒气涌上头来，问道：“西风殿共多少人？”
　　“回皇上，一等侍男二十人，二等侍女四十人，加上浆洗、厨子、采办和护卫一共一百二十四人。”李全福答，有些不明所以。
　　“全部拿下！”我喝道。
　　众人皆是一惊，德公公刚要劝我：“皇上，这么多人——”见我一脸冰霜，顿时噤若寒蝉。
　　“斩！”我狠狠地从齿间冒出这个字来。
　　榻上男子顿时身形一滞，屋内众人此刻哭求一片。

　　“皇上！”男子终于开口，微弱道：“此事与他们无关,望皇上开恩。”
　　“你若敢死，他们便是陪葬！”我冷冷地道。
　　“主子，您不能死啊——老奴家中还有高堂……”
　　“主子，救救奴婢啊——奴婢尚有年幼的弟弟……”
　　“主子——”
　　一时间，哀求声不绝。男子闭上双眼，俊颜看似冷漠却掩盖不住此刻内心痛苦的抉择。半晌，他终于缓缓睁开眼，无奈而轻声地道：“微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