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楼》子源

2、第一卷第二章：子午牌

　　没有人知道子午楼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这条街因那楼之前闹鬼，人心惶惶，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如今却又因着那三位姑娘重新经营鬼楼，一夜之间胜如闹市。人们对神秘的事物都有一种猎奇心理，越是隐秘，越是想要探究。
　　街坊们只瞧着挽着发髻的道士、披着袈裟的僧人，还有一些披金戴银的达官贵人一批一批的在子午楼前排起长队。这些人若是第二日子时还排不上的话，便只好在就近的小旅馆住上一晚，或者更长的时间。慢慢的，没走的街坊倒是沾了子午楼的光，个个做起了买卖。
　　若说进子午楼之前的人，似有万般愁云，出了子午楼之后，便像是云开雾散。如此之象，足是让人想入非非，但是，出来的人都匆匆离去，大多对此事缄默不言，这便又给子午楼添了些神秘的意味。
　　旁边旅店的伙计跟好奇的游客说，“这子午楼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若没有那子午牌儿，谁都进不得。”
　　“那怎么才能有子午牌呢？”客人们这么问道。
　　“这……您再来一碗台蘑汤，我就告诉您。”小二抓了抓后脑勺，狡亵一笑。
　　客人又喝一碗，便被小二领去专唱小曲儿的“吱唔楼”了，客人大怒，小二裂开嘴陪不是，粗大的牙缝里噗着气儿“虽不是这个名儿，但却是这个音儿，您多担待，这许多年，我们也搞不清这子午楼的明堂，只是听说这子午牌在黑市炒到一万大洋一张，前几天，有个离曰的道士喝醉了酒在这儿显摆，他手里拿的是红色的四六牌子，像是朱砂质地，说给钱就卖。大家寻思着，一个道士还这般放不下金钱，可见也是个坑蒙拐骗的。”
　　“还真是，一万银元，哪个傻子上这当？”兵荒马乱的年代，谁不是紧着用度、储存金银？谁能有这闲钱，客人捏了捏自己冒火的嗓子，竟忘了这奸商刚刚诓他的事。
　　“您还真甭说，还真有人花重金买那牌子，”小二凑近客人，低声道，“并且他还真凭着那票进了子午楼。”
　　果真只有土豪才视金钱如粪土啊。于是在旅店闲聊的人们改而艳羡这买牌子的人了。
　　这个人，便是牛之岩。
　　但牛之言觉得完全是命运的召唤，他先前在泰山游玩时，遇到一个道士，给他算卦，过往不差分毫，比如说，其父是军中将领，育有两女一子，他排行老末，上过讲武堂，十七岁留洋，二十三岁从军，三十岁任旅长，还知道其身上有两处疤，一处在右膝，一处在左臀，膝盖上的疤是幼年时下河摸鱼磕的，左臀上的疤是因为追女孩子被人家养的藏獒给咬的。听到这儿，牛之言觉得那个部位凉凉的，但愈发觉得这道士牛牛的，只见这道士，甩了甩拂尘，眯着眼睛笑道“更重要的是，您是个大气之人，视金钱如粪土，非凡夫俗子。”
　　牛之岩听了这话很受用，觉得这道长真乃是姜太公在世、诸葛亮投胎、徐茂公是也。
　　道长右手一摊，清了清嗓子道“资费200银元，我门有一规矩，贵人资费高，另为贵人指条明路，您的缘分在五台山，无量寿福。”另外，还赠送了牛之岩一根红绳，说若是缠在意中人的手上，可结百世情缘。
　　牛之岩乐滋滋的收下了。
　　于是，回东北两周后，牛之岩便带着一个副官很是庄重的来五台山拜佛了。
　　只是这地方，除了山便是山，山下柳条都绿了，这山上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美感。
　　“也没啥还吃的。”牛之岩放下筷子抱怨。
　　“嗯，也没啥好看的。”副官小荻从过往的妇人中总结。
　　“老大，您到底是来五台山找啥缘分来了？”小荻有些不解的问。
　　此时，牛之岩正捂着嘴剔牙，这不废话么，他事业虽然不算大吧，但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十岁了，还未成家，天天被父母逼婚，还有那司令的千金，天天有事没事烦着他，缠着他，就差上厕所都跟着他。能不惆怅么？他好歹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燕瘦环肥、樱口柳腰、千金高才的女子见了不少，但觉得就是不对，若说他有何所求，那只怕也是姻缘了。
　　小荻撇撇嘴，内心翻了两下白眼，老大还嫌弃人家司令的千金不标致，可在这儿却是找不出个比千金更标志的人儿来了，真是眼光奇葩，活该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也是光棍，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光棍。
　　听人说起子午楼来，牛之岩也觉得好奇，但更让他觉得非去不可的原因是那个叫离曰的道士，这道士指着他说道“这满堂宾客，却是只有这位公子是出的起这个钱的。”
　　牛之言听了，觉得这道士真挺有眼光，但他出的起，也未必要出，是吧？
　　离曰敲了敲桌子，说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已走了万里，还差万个圈，小圈圈，”道士掏出一枚银元比划了比划，“对面就是你的颜如玉，你不去看看，不去看看，是不是傻？”
　　牛之岩觉得可以去看看,这牌子既然要这么多钱，就必然有这么多钱的价，如若这道士诓他，那他这旅长也不是白当的，何况那子午楼，自己还真挺好奇的，万一真遇到自己的姻缘呢，衡量得失，牛之岩掏了银票。
　　刚进了子午门的大门，便有一位娉婷袅娜的姑娘来奉茶，用的杯子是满绿的翡翠所制。柔声道，“公子喝了茶便可前往见我家主子了。”
　　荻副官眼睛都直了，用手紧紧握着杯子，生怕一不小心，这杯子掉地下碎了。低声跟牛之言道“只怕是总统府也没有这样的物件儿，老……老大，尊夫人可真有钱。”
　　看着荻副官那没见识的样子，牛之言给了个白眼，怒曰：别给我丢人。又怕话被人听去唐突了这儿的主人，补了一句道“别乱说话。”但单单这喝茶的杯子就这般手笔，他也不禁在心里暗叹：姑娘，你太有钱了。牛之言环视四周，见四围墙壁都镶了白玉，就着阳光，亮的不像样子，门口是一对一人高的白玉狮子，悄悄数了数，有十三个鬏，很是威严，在古时，侯门一品家的石狮子才有十三个鬏，牛之岩心里疑惑，难不成这是前朝的格格？这般将就。还有那白玉的台阶，这气派，怕是天上也不过如此。
　　前厅有个很大的圆台，牛之岩走近才发现这是奇门遁甲依照八卦所制的台面，上面分别刻了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开门和死门。只听一女声道“下一位”，轮到的人便走近圆台，只听那圆盘发出沉闷的声响，转动了起来，先慢后快，直到速度均匀，婢女便请那人登上圆盘，此时圆盘则止，所站之处刻的是“景门”，遮面纱的女子示意那位先生往前行，“您可见我家主人。”
　　便见那人欣喜非常，冲着遮面纱的姑娘福了一福，理了理发型，整了整衣袖，乐滋滋的往前去了。
　　牛之岩虽非修玄学之人，但自幼也读过兵书，里面有排阵布兵一说，略微涉及奇门遁甲。“开门”、“休门”、“生门”、“景门”为吉门，“伤门”、“杜门”、“四门”、“惊门”为凶门。其中“生门”、“开门”最吉，“死门”、“伤门”最凶。
　　再一位却是没那么幸运，直接踏上死门，垂头丧气，甚是凄凉，说“仙缘不够，只怕这次历劫凶多吉少。”走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形神晃动，似飘一般。
　　子岩觉得太夸张了，不过说此行无戏，怎么还涉及生死呢，这心理素质太差！
　　轮到牛之岩，他刚要上台，却被一个男声叫了停。
　　“那位公子，住脚！”
　　牛之岩有些诧异，在子午楼待得这一会儿，人们甚至礼貌、谦虚，都依着规矩行事，生怕惊扰了别人，这一声吼，太像前来插队的或是寻事的，一回头，才恍然，原来是旅馆吃饭的老道。

　　“公子且随我来。”离曰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拽。
　　“道长，这是干什么？”牛之岩有些生气，他这排了许久，刚轮到就被拽下来了。
　　“我带你走后门”离曰附口在他耳上，“莫要声张。”
　　牛之岩半信半疑，跟着老道前行。
　　这老道似熟路就轻，左拐又拐，将牛之岩带到一个房间，所见婢女竟无人阻拦，走到一房子跟前，离曰左顾右盼，见周围无人，便推了牛之岩进去。
　　进去一看便知女子的闺房，琼室芬芳，金丝楠木的梳妆台，似是白玉雕的床，紫锦被褥，紫罗帐。帐中服玩，瑰金函玉，玄黄罗列，绝非世间所有。
　　贸贸然便进了姑娘的闺房，实在有些不要脸。牛子岩虽然挪不开眼，但还是小声询问，“是不是不太恭敬？”
　　离曰一挑眉，笑道“我进去确实是唐突了，但你进却是理所当然的。”
　　牛之岩开始怀疑这是青楼，难不成他花了十万银元是来逛窑子的？这道士是修行人，不能做男女之事，怪不得他说他不得进，我却进得。
　　牛之岩打心眼里是瞧不起这些事的，他有洁癖，严重的洁癖。
　　刚转身要走，却被道士从外面带上了门。
　　“我去找这楼主人来，你在里面莫要出声，若是要被婢女发现了，不等见着她，你就被抽筋剥皮了。”
　　牛之岩被吓到了，来之前也是听说过这子午楼的手段的，比如说，被挂在半空的彪形大汉，被割了舌头的市井泼妇。
　　牛之言在心里骂了这老道一万遍，娘的，骗了老子那么多钱，还要害的我被抽筋剥皮，我这还没娶媳妇儿呢。
　　但很快他便定下心来，想，若是这主人怪罪，那么就认认真真的赔不是，将来龙去脉都讲讲清楚。她若是个讲理的，那万事好商量，她若是个不讲理的，那他腰里这杆枪也不是吃素的，管她妖魔鬼怪，见佛杀佛，见妖斩妖。
　　如此想，便就大大方方的找了张凳子坐了去，自然出不去那就好好欣赏这琼室风光，一边赞叹主人的眼光，一边暗自踌躇，自己也备这样的全套布置婚房该有多好。只是那床，不知是整块的玉还是拼接的，若是一整块，只怕花再多钱也难以买到，想到这，便想过去瞧瞧。
　　这一瞧，却是发现床幔后面画有一条黄龙，色泽鲜艳如同金镀，栩栩如生仿若真存，盘踞而卧，闭目修神。那龙鳞片片清晰，竟无半点敷衍。
　　牛之岩不觉将手抚上壁画，却不晓的这一触，似将这龙吵醒了，闭着的双眼笃的睁开，一声沉闷的“哞”声从嗓子里传来，生意震的地都晃了三晃，在看窗外风云大变，雷声轰隆，而这黄龙变换着身姿，在墙壁中上腾下跃，张牙舞爪的冲了出来，直奔着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