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归》水封尘

14、第十三章 往事拂尘

　　南破冥再次抱紧唐伶，害怕她消失，害怕错过生命中的阳光。他——从未如此的害怕过！当年各大门派攻击擎天堡，他看着族人被杀，还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没有如此地恐慌过！
　　“伶儿，不要尝试去改变什么！因为一切已无法改变！我们收不了手了！”
　　“不——”她推开他，“我不相信——世界上没有改变不了的事！我们可以去求师傅，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的目光如炯，那种坚定，那种决不放弃的目光，令他的心为之一颤，告诉她唯一的办法，“如果要改变，除非——杀了我！”
　　“你……怎么可能？！”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一如十五年前。
　　“那就做我的妻子，忘了其他——任何人！他们早已背弃了你！只有我——只有我肯为了你死、为你付出性命！”
　　“你在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唐伶吼了起来。
　　他怎么会舍得逼她？看着她后退一大步，眼中闪现着泪光，衣服掉在地上浑然不知。
　　罢！罢！罢！
　　要他住手，要他违反誓言，要他违背尊主，实在是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一旦陷入了，就回不了头了！
　　那么，那么他决定了——死在她的剑下！既然她不愿成为他的妻子，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眷念的了，与其被仇恨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如死在她的剑下！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要他的命，那就是她！
　　“杀了我——就可以毁掉无语山庄的计划！这是唯一的出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拾起紫魄，递过去。
　　剑刺来——
　　他没有一丝的动摇，心从未有过的安然。
　　还有半分，她的剑就可以穿过他的衣裳——直捣他的心脏。
　　她为何停下？不是已经告诉了她，当年他没死的原因——是由于他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右边吗？
　　不——
　　改变了剑向，晶莹的泪飘落在利刃上，她迅速朝自己的左肩狠狠地刺去。
　　这一剑有多狠对他的情感就有多深！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他疯狂地想要抢上去看她的伤。
　　“别——过——来——，你当年为我档了一剑，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原来，她要一剑斩断与他所有的恩与义！
　　是那样的——决绝，又不顾一切地将剑拔出，是不是不把他彻底逼疯——誓不罢休？
　　血溅在他的衣上，却打在他的心上！她伤在身上，可他却伤在心上！她痛，他更痛！
　　“世间从此没有冥哥哥的伶儿，只有南破冥的仇人——唐伶！我要与唐家共生死！”她转身离去。
　　心已碎！他欲狂！狂到想毁掉整个世界！狂得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壳！
　　他被毁了！被彻底毁了！为什么她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老天安排他们再度重逢却要这样对他！
　　就算堕入十八层地狱，被熊熊的烈火锻烧也不会有他这样的痛苦！望着她的身影，他的眼要滴出血来！
　　她才走了三步，就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她用剑的努力地撑起身子，低低地说：
　　“十五年前，你的死毁了我！师傅将我从湖中救起，我自闭失了声，也不愿回家，如果不是师傅用几年的时间使我明白，为了你，至少要快乐的活下去，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十五年后，你却要再次毁了我！今日，要么让我死在无语山庄，要么让我和我的家人走！”
　　看着她艰难地移动，走两步又再次跌倒，除了把她们赶快送出庄，他还能怎么办？怎么办？
　　十五年前，洞庭缅唐楼分舵
　　好不容易卖身进这个分舵。半个月来，南破冥拼命做事、不断地表现，总算得到了舵主的嘉奖，允许他进入内厅。
　　这几天这么忙，听说总楼主全家都来了。看来，必须尽快查出神木王鼎被他们藏在哪，然后好乘着忙乱将它拿走。
　　手上的这些上好的丝绸布匹还真沉，将它们竖放楼着虽档住了前面的视线却比横抱着走要舒服。
　　绕过屏风时忽然遇到一股冲力，他踉跄一下，手拿不稳——东西掉下去。
　　“啊——”传来小女孩的尖叫声。
　　“小姐，你没事吧！”旁边的仆人都惊呼着跑过来。
　　对他劈头盖脸就骂：“没用的东西！砸伤了大小姐，看不剥了你的皮！……”
　　早已习惯了谩骂的他只是默默地将落在她身上的布匹捡起来。
　　“啊！哥哥长得好丑！”小女孩又尖叫。
　　仆人们边扶起女孩，边训斥他，
　　“小姐说你丑，还不快滚！”“又丑又笨，不知道怎么会要你进来的！”“是啊，从未看过有这么丑的小孩！”……
　　他站起来就走，却被只小手拉住了的胳膊：“别走，哥哥别走，哥哥跟我玩好不好？”
　　见他没说话，小女孩又撒娇，“哥哥陪我玩嘛！”
　　不仅是他惊鄂，连仆人都不敢相信。
　　“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小女孩雀跃，她清亮的眼眸里满是童真， “我叫伶儿。哥哥叫什么？”
　　“他叫阿冥！”见他还在发愣，仆人替他回答。
　　有个仆人建议：“小姐，你要玩，找主屋的小碧儿陪你玩好不好？他长得丑人又笨，会吓到你的！”
　　“不要，我就要冥哥哥！”她把他手中的东西全扒拉到地上，抓起他的手就跑。
　　原来牵手的感觉是这样的！风在耳边哧啦啦地响，她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南破冥感觉有点梦幻、有点耳鸣，心中初次流过一股暖流。他多想像她那样笑出声！可从来没笑过的他，只有上扬的嘴角才能显露他快乐的心扉！
　　和她一路奔跑，穿过走廊来到花园，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挖着什么，他脚边的瓷钵里有几条蚯蚓在打架。
　　小女孩冲那男孩嚷道：“唐纯，你看这个丑八怪！他就是娘亲说的小鬼叔叔！”
　　震惊！愤怒！从云端掉下万丈深渊！
　　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那个小男孩见了“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哈哈哈……哥哥太棒了！”她围着他笑着、转着、跳着。
　　她，是第一个主动愿意接近他的人，是第一个拉着他的手——传给他温暖的人，是第一个用笑声感染了他的人……
　　可是，她却——也是第一个让她无比伤感的人！别人骂他丑八怪，他可以不介意，可是她，他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啊！她怎么能够骂他？她——把他当玩物吗？她不知道他——也会自卑吗？他感觉就像一片孤零的落叶，孤独、失落、无助！
　　低头看着粗布衣服，想起自己只是个最下等的奴仆，而她却是缅唐楼的大小姐，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
　　呆滞地望向天空，懊恼、恨、怒，所有的悲苦都涌上心间！
　　从懂事起，人人摈弃他！
　　他的娘是一个蒙着面的女人，从□□他在脸上涂那些恶心的药物！他不敢违背，因为违背的结果是跪在带着尖刺的荆棘上。
　　而他的爹却是一个比陌生人更陌生的人，从来不看他一眼，在擎天堡被灭时，在别人要杀他时，都不会有丝毫地动容。
　　同龄的、年长的、年幼的孩子都是远远地躲着他，他没有玩伴，没有朋友。
　　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十二岁了，都不知道什么是笑，什么是开心。自从——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杀后，他变得更加沉默。
　　可此刻，他的心却如此的悲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都只是人家的笑柄！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冥哥哥，你好棒啊！你跟我成亲好吗？”小女孩拼命地扯他的衣服，将他从伤思中拉回。
　　成——亲——？
　　为什么她总是能给他——如此的震憾？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她又知道什么是成亲！她到底想干些什么？
　　“哥哥，你哭了！”
　　“你为什么哭，也有人欺负你了么？”
　　“是不是刚才的话，你生伶儿的气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要不，我给你打我的手掌心！”
　　她伸出手掌来，粉嫩粉嫩的小掌，可怜兮兮地说：“哥哥，你不要生伶儿的气，好不好？”
　　就是这样被她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