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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洵】2 ...

  •   【三】
      之后两年多,我陆陆续续地和祁漾同桌过几次。她仍然沉默寡言,但是非常细心。曾经某次课间时,我和其他同学闲聊,无意间提到我有晨跑的习惯,于是那学期期末时,她就送了我一个可以放手机和MP3的运动腕带,并说:“你的生日在暑假,很难给你庆祝了,礼物就先送给你吧。”之后,我就一直带着它晨跑。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似乎用着她送我的东西,就好像祁漾在我身边一样。

      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确认,或者说,我不愿意承认:我对她,已有了些超出同学情谊的感觉。

      说起晨跑这个习惯,是我妈带着我从小时候就养成的。她是个好强的女人,总希望我事事优秀。偶然间听外婆提及她过去的事情:平川八十年代时,一般家庭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能考上技校,这样就能分配工作,至少不愁吃喝。而我妈则立志高远,要考大学。她刻苦得很,“有毅力有决心”(她原话),在街坊邻居家小孩考上技校时,她一声不吭、挑灯夜战。有时候邻居阿姨过来打牌,我妈嫌吵,就提溜着小马扎去树林边上背书、做题。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她考上了J市的师范大学,还在那座城市里认识了我爸。但是她最后没留在J市,据她的说法是“为了我”,问我爸吧,也得不出个好赖,索性不再讨论此事了。她现在是昌诚学校高中部的生物老师,而我爸,则是勤勤恳恳的家庭煮夫,他早年开了家服装店,以前确实比较忙。现在雇了几个人帮忙,自个儿有空就去看看,平常也闲得很,因此全权负责家中事务。

      咳,扯远了。因为我妈非常优秀,所以身为她的儿子,应当比她更加优秀,这是她的观点。因此从小学开始,她就带着我晨跑,后来工作忙碌起来,她一大早就去学校了,我却保留了这个习惯。身体素质要求如此,学习方面就更不可能松懈怠慢了,没考到年级前十的话,一顿骂在所难免,要是她本就在气头上,那我只会更惨:曾有一次我带病上考场,成绩不理想,她噼里啪啦把我训斥了一通,我小声顶了句嘴:“我那天感冒了……”结果就是,当天晚饭没有我的份。到了深夜,眼冒金星、饥肠辘辘的我摸黑进厨房,就着水咽了几口馒头。之后无论大小考,再也没有出过班级前五、年级前十。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我妈的做法,但小孩对大人的处事方式和行为举止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小时候我不懂这种敬畏,只是单纯地害怕她生气;等到长大一些后,就逐渐意识不到这种敬畏了,取而代之的是下意识的“墨守成规”和对这种“无意识”的困惑。相同的是,我还是没能找到破解的方法——也许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这样想。

      中考结束后,还没来得及疯狂一下,我妈就安排了高中课程的补习。整个暑假,我的完整休假只有三天。那段时间,什么祁漾、什么游戏全被我抛之脑后,我的大脑里只有公式、运算、各种题型,就连初中同学来找我出去踢球,也被她客气地回绝了。当然,成绩出来后,我顺利地升入实验高中,还是重点班。

      我疲惫的脑袋在补习班的狂轰乱炸之下几近停止运转,看着爸妈满意且笑意盎然地端详着那张金灿灿的录取通知书,顿时感觉眼前蜿蜒出一条长路,我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四】

      高中入学那天,我在公布栏上的录取名单上找了一遍又一遍,没看到祁漾的名字。

      我妈带着我去见了重点班的班主任,和初中班主任简直是两个极端。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俩人的寒暄,无意间接受到这位班主任一双细长凤眼里透出的审视目光,浑身打了个寒颤。

      幸好,看上去她对我挺满意。我咧了咧嘴,展现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因为提前学习了高中课程,刚开始的学校生活并不算辛苦。但毕竟是重点班,即使我早有准备,也很难再像高中那样有学习优势了,几次小测的分数虽然挺高,但是名次并不前——大家的分数咬的很紧。实验中学除了学霸,还有一些相熟的初中同学,每周二上体育课,几个班会同时进行,给了我与他们闲聊的机会。几番打听下来,我才知道祁漾因为身体原因去了别的学校,但她成绩不错啊,也许实验高中压力太大?我不得而知,但是还是要来了地址,希望等到空闲的时候能够给她写信——我的手机只有周末补课才能拿到,而且我妈会检查浏览历史和聊天记录。

      高一下学期的某个晚上,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台灯的光,空气中的灰尘缓慢地漂浮到白炽灯照不到的暗处。我将已经写完的物理练习册摆在桌上,从书包夹层里抽出那封一直在写、却一直没有完成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开,快速阅读了一遍,感觉有些地方写得不够好,于是抄起手边的笔就划了几道黑印。刚在旁边做了个标记,准备重写这一部分时,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右上方传来:“你每天不学习,就在弄这些没用的东西,难怪一直考不过别人。”

      她说话的语调很平缓,但语气中隐约感觉到爆发先兆的危险。我本能地想将信纸藏到物理练习册下面,但内心已经清楚,这样做无济于事。也许是黑夜里这盏孤灯给了我勇气,我刚想张嘴解释,她再一次出声。

      “我对你很失望,张洵。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和你爸的努力吗?”

      刚才满肚子的腹稿瞬间清零,我似乎一下子丧失了语言能力,张着口,却什么辩解也说不出口。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长久以来的困惑也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我不敢忤逆我妈?不是因为她的强权、她的严酷,而是因为我怕她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以前她骂我也好、饿我也罢,都好过现在那种冰冷的眼神。我就像她精心雕琢的工艺品,任何的瑕疵都不被允许。

      因为瑕疵品的结局,就是被丢弃。

      她当然不可能将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丢掉,但她能永远冷落我、视我为空气、不再对我有任何温情与关怀——我相信她能做到。

      原来我最恐惧的,是她的失望和漠视。

      关于那晚的记忆,现在已模糊不清了。依稀记得我抓着她的手求她、不要放弃我。她的手怎么能这么冰凉,冷硬的像块石头,她说:“你自己把这种与学习不相干的东西处理了吧。”于是我拿起信纸,撕成了碎片。我爸听见动静过来查看情况,只见到她转身走开,淡淡地吩咐道:“老张,把你儿子的垃圾清理一下。”

      我爸拿来了抽纸,可是我已无暇用纸擦泪了,袖口沾湿一片。这天深夜,仿佛世间所有的委屈与悲伤都包围着我,她离开前将我推开的手,在梦中紧紧地攥住一颗心脏,我快要窒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张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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