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往事》冬枝序

3、【祁漾】篇1

　　祁漾下了课，急急忙忙地去了食堂。端到饭后，四处张望着寻位置。中午食堂人很多，大多三五成群，祁漾的好友今日请假，于是她孑然一人。

　　张望了几秒，她看到不远处有空位，好不容易挤进去，对面的女生说有人了。祁漾面上没啥表情，道了一声“抱歉”就往外走，心里气得不行：有人不早说，非得让人到座位上才说。

　　还没等祁漾出去，对面一个男生招呼了一声：“坐这吧。”

　　祁漾抬头一看，是社团里的同学，齐嵩，一届的，大一电脑。

　　“谢了。”祁漾边道谢边把盘子放下。向左看了一眼，也是一个男生。

　　“你同学？”祁漾随口一问，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今天的汤是西红柿蔬菜汤，酸酸的，很对祁漾的胃口。

　　“对啊。”齐嵩答，“前几天辩论队训练你怎么没来。”

　　“事情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就没有去了。”

　　“哈哈，好惨。不过我们也好不到哪去。”

　　“加油，听说计算机的汉子好找妹子。”祁漾和齐嵩认识不久，因为在高铁上坐前后排，偶然得知两人都在江坪上大学，竟然还是同一个学校，于是立刻熟络起来。祁漾知道齐嵩是学计算机的，精干睿智，也不失活力。后来听说他还是他高中的理科第一名，搞得侥幸抱大腿进这所学校的“学渣”祁漾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祁漾迅速干完了饭，把盘子一端起身就要走，用腿把椅子一推，然后说：“你先吃着，我撤了。”

　　“行。”祁漾笑眯眯地挥了挥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祁漾往宿舍快步地走着，下午还有课，她得趁中午休息时间小憩一下。还没走到宿舍楼下，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是一条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晋地。

　　“你好，我是张洵。这是我的新号码。”

　　【一】
　　你好，我是十四岁的祁漾。

　　我今天刚到高中报了道，现在正在等着领书。周围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有些不知所措啊。为了掩饰我的不知所措，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了。

　　也许这是一封你永远都不会看到的信。

　　中考结束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你了，就连散伙饭我也没有去。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半个暑假都在青汉住院，剩下半个暑假家里请了家庭教师，补习高中课程。

　　然后，因为高中开学要军训，所以剪了短发。很像阿眉画得日本妹妹的发型。所以，如果再见面的话，可能会认不出来吧。

　　但是，如果真的认不出来的话，我也会很伤心的。

　　骗你的。

　　在群里的同学说你去了实验高中，大概是整个平川最好的学校了，而且还是在重点班。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你一定会进你想考进的学校的。

　　我相信你的。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初三的艺术节，大家在一起布置教室，直到天黑。整个学校只有我们的教室亮着灯。大家叫了外卖，烤得香喷喷的土豆片和肉串，还有扬州炒饭和炒面。几个人聚在一起边吃边聊，日光灯懒洋洋地亮着，暖气烘得整个教室暖洋洋地。

　　我还记得，那时我有鼻炎，一不小心吃了刷了辣酱的土豆片，清鼻涕一下子冒出来，我忙地放下土豆片，急匆匆地找卫生纸。你从兜里掏出一包心心相印，揪出一张递给我，还问我是不是不能吃辣的东西。

　　我唯恐扫了大家的兴致，连忙摆手说没有关系。

　　“你们下次叫外卖记得问问所有人啊，这土豆片和肉串没一串不辣的吧。”你跟大家这么说着，又揪出一张纸给我。

　　“眼泪擦擦。”

　　虽然也没有过去多久，但是我似乎一直没忘记。我感觉我们的距离好像靠近了那么一点。

　　写到这里，不如讲讲我是怎么开始关注你的吧。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开学时，你坐在我的后桌，前面的女孩子找我借透明胶，我没有。那个女孩子说：“你找你后面那个男的借，他有。”

　　我向来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迟疑了两秒，那个女孩子似乎有急事，直接叫道：“张洵！透明胶！”

　　你拿出透明胶，搭在我的左肩上说：“同学，麻烦你给她。”

　　我连忙接过透明胶递给那个女生，然后听见你在后面说：“要东西直说就好了，大家都是同学嘛。”

　　应该是跟我说的。

　　“好的，谢谢。”我在心里回了一句。没敢回头，就这么微微垂了一下头。

　　不知道你能不能领会我的意思。

　　现在我都不知道。

　　书发下来了，班主任说我们明天就算正式军训了。现在我要回家了，这封信到此为止吧。

　　我的高中生活马上要开始了，我有点激动呢。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呢？
　　十四岁的祁漾

　　【二】
　　祁漾没有回短信。她回到宿舍，整理了下课本，然后找出下午要用的课本和笔记本，往床上一躺，就这么会见周公了。

　　等到两点半的闹钟响起，她按掉闹钟，从床上爬起来。祁漾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没有水，只摸到一根睫毛。

　　“哈……”祁漾轻笑了一声，自己果然变了太多了。

　　只是身体是毫无意识地沉睡着，而大脑却因为这条短信，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出口，关于他的那些记忆，就这么统统回来了。

　　【三】
　　你好，我是十五岁的祁漾。

　　高一的下学期很快结束了，为了期末考试，又熬肝挑灯夜战了好几天，还好，成绩不错，我还比较满意。

　　期末考试前，学校举行了夏季晚会。我们班出了一个唱歌的节目。我没想到那个平日里不怎么正经的男生贝斯竟然弹得那么好（之前说成吉他，还被阿眉科普了一下），架子鼓什么的，竟然还凑了一个小乐队出来。节目很轰动，场下反响很好！我在后台都被这种气氛给感染了。

　　节目获得了一等奖，虽然没什么奖金，但是也是一份荣誉嘛。晚会结束之后大家就去吃夜宵，我一直不知道学校附近有这么好吃的烤肉，而且品种很多，还有千页豆腐和年糕，焙烤之后热腾腾地，豆腐口感有些Q弹，年糕则是非常软糯入味的。记住地方了，下次你来的话，我带你去吃，真的很好吃的。

　　大家也非常照顾我，特意要的不辣口味的。然后要吃辣的人自己盛了一小碗辣油蘸着吃。偷偷地说，其实现在的我，也能吃一些辣了。

　　只不过后来妈妈打来电话，催我赶紧回家，剩下的活动我没来得及参加，听说后来HIGH到十二点。

　　十二点啊……我已经做了一个梦了吧。

　　不过集体活动还是蛮有意思的，毕竟我初中不常参与。其实我觉得很神奇呀，一年前我还是一个又内向又不善言辞的人，现在竟然可以和大家打成一片，还可以一起吃东西、逛街，这大概是初中的我不敢想的吧。

　　也许我其实并不是内向的人吧？

　　总之，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我很喜欢。

　　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十五岁渐渐开朗的祁漾

　　【四】
　　祁漾在学校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一瓶矿泉水。

　　水是冰的，祁漾温热的手指被覆在瓶身外层的冰水降了温。

　　她并不困，却被这水刺激得打了个激灵。

　　然后她进了教室，找了靠前的位置坐下。这节课是英语课，老师会有听力练习。祁漾打起精神，凝神后戴上了耳机。

　　【五】
　　你好，我是十七岁的祁漾。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去上学了。

　　住院的时间过得格外得慢，连天上的云流动，我都可以盯一下午。很多人来看我，病房总是有人前来探望。不过有些人会带花来，我倒是很高兴，毕竟消毒水的味道太难闻了。可是医生来检查的时候总会让爸爸妈妈把花带走。

　　这段时间，我总是在回忆在学校晕倒的情景，我们在上数学课，冬天天冷，同学不愿意开窗，我坐着坐着觉得有些窒息，胸口一滞，头疼，发昏，眼前像是放映着老电影一般，雪花密布。

　　然后我断片了。

　　看这情况，估计得停课一阵子了。

　　这段日子不太愉快，也不太想回忆了。总之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这封信，就只有这么点了。

　　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别像我这样。
　　十七岁的病秧子祁漾
　　【六】
　　你好，我是十八岁的祁漾。

　　今年九月份，我十八岁了，意味着我已经成年了。我记得你的生日在七月份，你总是说七月份在放暑假，都没有同学给你庆祝。五年前我早早就送了你礼物，还记得吗？是一个系在胳膊上的松紧运动带。我记得你说过暑假的时候，你每天都会晨跑。晨跑的时候听歌再合适不过了。那个松紧带可以固定手机，这样跑步的时候听歌就会方便多了。

　　说说我的近况吧。因为上次生病的缘故，我耽误了好一段时间的课，所以爸爸妈妈没有再送我回原来的学校了，给我转了学，留了级。于是我去了青汉上学，这里的同学没有原来的亲切啊，大家都很努力，班上气氛有些压抑啊……

　　过惯了平川的安稳日子，到青汉确实不太习惯。我的人际关系似乎倒退回初中了。

　　怎么办？

　　我好害怕。

　　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了，上次摸底小测我竟然是倒数，我的语文竟然只有八十七分，我的英语竟然只有八十五分。

　　从那时起我开始耳鸣，头疼。我看见的一切画面都闪着黑白亮点，好像老电影那样。我开始不断干呕，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爸爸妈妈又给我停了课治疗。

　　然后，我去了江坪上学。

　　十八岁的生日是在高铁上过的，爸爸妈妈早就去江坪打点，我一人坐高铁去的。在高铁站，我为自己买了一小块蜂巢蛋糕。

　　聊以慰藉，为我自己。

　　仅此而已。
　　十八岁的祁漾
　　【七】
　　我后来再也没有写过那样的信了。

　　我留了级，又换了地方读书，以为再也不会知道有关于他的事情。我心里很矛盾：我渴望得知关于他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厌倦这种心情、厌倦了这种不可能得到结果的等待、厌倦了一次又一次在信里抒发我那些可笑的情感给那个永远不会给予我回应的男生。

　　可是越是这样，他的事情似乎又源源不断地向我涌来：他是年级前二十、他想去北京读大学、他参加了竞赛班、他高考考得不错、他上的晋大……

　　这些事情就好像海水一样包围着我，海浪起伏不定，几乎要把我的脸打进海中，尝尝那咸腥的海水。我的头发、睫毛沾满了海水，我的耳朵里、鼻腔里、嘴中含满了海水。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仍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时候的每一件事情，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那样历历在目。

　　我厌恶这样的我，仿佛死缠烂打一般。每当无人时，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些过往会重新被我抖开，拾掇一下那些几乎没人知晓的细节，感动一下自己。然后当我再次回神时，我又会狠狠地数落自己，没其他人记得，只有你自己记得，连回忆中的男主都不知道。

　　这样不堪又可悲的自己。

　　【八】
　　高考考得不错，填了离家较近的大学，这样平时也可以回家转转。

　　大学的生活较为轻松了，我的身体经过调养也渐渐好起来了。选的专业课程不算太辛苦，也有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张洵这个名字，和我的生活也越来越远。

　　怎么说呢，其实他早就远了，只不过是我一直强留他在我的记忆里。

　　但这突如其来的短信，似乎又将我拉回那段将他作为精神寄托的时光。只是我不再是那个体弱多病、心思蔓生的祁漾了，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无睹周身真实亲切的关照的祁漾了。

　　拿起手机，回了句：“祁漾，这是我的号码。”随即删除对话。

　　相安勿扰，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