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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远舒】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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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与谷清已有三年未见了。
【二】
我认识谷清已有十三个年头了。说起来,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多少。可以回忆起来的时光大概就是在我们初一寒假到初二寒假的那一年,可惜,到后来,大家各奔东西,鲜少见面。
我第一次见到谷清是什么场景,说真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个冬天?她当时好像被我的书吓了一跳。
十四岁前,我一直和父亲待在东北。记事起,母亲没有和我们一起生活过,她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样子,所以我对她的印象不多。父亲则是个沉默的人,他的闲暇之余就是抽烟和看电视。我对这个家的感觉就是安静、永远弥漫着一股烟味。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喜欢上了读书。
家和一所大学挨得很近,学校图书馆可以随意进出,但要是想借书则需要学生证。我没有学生证,所以每次早早地去,争取在闭馆前看完我想看的书。
学校图书馆的书一般没有消遣类的,文学类、史书类较多。一个小学生对这方面的储备量还远远不到能读懂的地步,于是我就搜资料、文献看,以便我更好地理解这些大部头。
【三】
初一寒假我回了父亲的老家,并被告知以后可能要在那里一直读下去。我心无波澜。
父亲的父母亲早逝,我从未见过。老屋却留了下来。楼下住得便是谷清了。谷清的父母与我父亲在同一个单位,这样聊聊,似乎便熟了。
她对于书籍的汲取量有些令我吃惊。同龄的孩子,尤其是女生,大半是不愿读我这些书的,因为枯燥无味、读不懂。她也读不懂,却有很大的热情。只要她在窗口叫一声我的名字,我便知晓,她的读书路上又遇到了障碍。而她每次问我时那种微微撒娇的口气,无故的让我心生欢愉,我心甘情愿将这些讲与她听。
寒假春节时,她拉了我去放花炮。我心知她平日胆大,殊不知她连花炮都要放。我看了旁边女生早已准备好的惊叫模样,将她拉到一边,抢了她的打火机。
“这种事,有我做,你就安分点吧。”
看着她偷偷摸摸地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我伸手就抢。
“李远舒,你不要脸!”
我心中竟有些小小的得意,胸口因此涨得有些疼。有些怕她看出来,我假装咳了两声。
回家的路上,因地面冻得坚硬,我提出要拉着她回去的建议。
“没事,我爹说他倒贴钱给人贩子都没人要的。”
她是故意的?我笑了一下。然后脱了手套,伸出手。
她的手冰凉,我着实惊了一下。难怪,一直捧着雪,哪有不冷的道理。我把摘下来的手套给她戴上。她的手心很软,大概因为紧张,出了很多冷汗。冷汗让我的手心也变得滑溜溜的,心里好似被羽毛搔过几下。
就在那时,我心里萌生出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我想和谷清这样一直牵着,一直这么走下去。
而且我坚定地认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四】
谷清初二那年跟着叔叔阿姨去了阳北。
之后很长时间我没见过她,也没有她的消息。我仍在平川生活、学习,循规蹈矩,无波无澜。
可是那个冬夜荒唐的想法仍然存在。
高二那年,我偶然得知了她的电话,才知道她又去了广历。拿到电话的时候,我心中莫名激动,狂奔上楼,然后拨了那个电话。
她的声音出现在话筒的另一端,那一刻,我竟有些窒息。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我……是李远舒。”
接下来的交流,顺利得不可思议。我们从她离开平川开始讲,她讲她这几年的生活经历,我讲平川的变化。我们俩总是能在相同的地方笑起来。等到挂了电话,我心中涌现了一种奇异的冲动:
我们两人如此相似,我们如此清晰地了解着对方,我们的心贴得如此之近,我们今后会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当时的我,任性却坚定地这样认为着。
【五】
我对大海的执念是从《老人与海》开始的。
没有人知道我安静地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什么。就好像平静的大海深处隐藏的是惊涛巨浪。
从看了这本书开始,我就想去大海看看。想在暴风雨天,撑着一叶扁舟,与冰冷的海水和翻滚的巨浪斗争,然后满怀恐惧与兴奋地逃离大海的掌控后,浑身脱力地躺在湿润的沙滩上,望着散落零星星辰的夜空入眠。
也许我渴望的,只是疯狂之后、精疲力尽的无力感和一种征服感。
这个愿望,我只和谷清说过。
我记得那时她说,那一起去吧。
我的世界,对你永远毫无保留。
【六】
研究生时期,我谈了一次恋爱。
对方是同校的学妹,学设计的。长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了,不过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慰藉了我。
我曾对她说过很多情话,也许说的当头,确实是情意绵绵。那阵子,我也确实迷恋过她。
那个时候,我已在北京呆了五年了。但是我对谷清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很蠢,明明有她的联系方式,但是从没打给她过。我的心里似乎在努力地抹去谷清的痕迹,尽力撇去自己和她的关系。
是这几年我变了吗?我已不愿再提起几年前那个冬夜我心中那个荒唐的想法,我开始有意识地回避它。而这几年,一旦我一开始想谷清,一开始回忆那一年,我就会非常烦躁,心中莫名地焦虑。
这时,我的父亲,没了。
很奇怪,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宿舍写论文,我没有流一滴泪,我挂了电话,躺到床上。我的脑子乱哄哄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我的身体沉甸甸的,塞满了铅块般沉重;头脑像堵满了水浸泡过的棉花,无法思考,无法活动。我开始不断回忆着与父亲的往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等我彻底醒来,枕巾湿成一片。
【七】
我回了平川料理父亲的后事。
我没有别的亲人,不过以前待过,所以老区里的人还都来帮忙、随礼。我麻木地应付着前来吊唁的人,直到深夜,虽然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睡眠,可我依旧不困。精神上的麻痹似乎掌控着身体,我这么坐着,坐在灵堂前。
我觉得我在等些什么。
忽然,我听到一声低泣。
是谷清。
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不断地擦拭着双颊的泪水。可是我感觉她没有特别难过。
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哭吧。
我面向她,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最后我说:
“谷清,我想去看大海。”
和你一起,且只有你。
【八】
研究生毕业后,我去了美国工作。初到美国,要学和适应的东西有很多。好在单位华人不少,偶尔聊个天抛个梗也能有人接着。上班族的日子非常充实。充实到让我每天都能够在胡思乱想之前沉沉睡去,而且半夜从没醒过。
一次下班后,同事约我去吃晚饭。吃了饭同事说附近有海滩,要不要去看看。我答应了。
夜幕下的海滩是漆黑的,隔岸的灯红酒绿为它添了几分烟火气。海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在逐渐冷下来的空气中翩然自在。海浪轻柔地拍在沙滩上,暗波粼粼。灯火、夜色倒影在海面,散出点点光斑,这些光斑随着波浪荡漾,我方才想见海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我突然想起了谷清。
她曾说过,要陪我一起看海的。
【九】
于是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夜,那时我心里坚定清晰的愿望。
甚至于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这么认为着。
可是,我一直在说“永远”,那什么才是永远?
Never say never.
一种涩然感猛地冲上我的脑门,咽喉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就好像呛了一大口海水,胸腔满是苦涩和不适。海水似乎挂在食道中,慢悠悠地荡着。
世上一切实体皆会归尘归土,终散为云烟。唯独情感,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于我而言,如是。
【十】
我与谷清已有三年未见了。
我现在,很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