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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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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延第一次见到乐颂,是在一次画展上,那时候的乐颂还不是一个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只是一个被定格在纸上的人像。
少女捧着一束马蹄莲在阳光下微笑。
典型的印象派画法。作者似乎是爱德加.德加的忠实“信徒”,注重光、色的处理,环境的渲染,人物的勾勒倒显得平平。
但那依旧是很美的一张脸:五官柔和,明眸皓齿,眼角有一颗泪痣。明明是微笑着的一张脸庞,但却让蒋延心很突兀地疼了一下。
简直是开玩笑,自己竟然会因为一幅画心疼,蒋延觉得这种事件的发生简直比外星人攻击地球的事件还要令人荒谬。
从八岁那年开始学习油画起,蒋延之后又断断续续学习了很多年。他喜欢画画,虽然这被教养他的爷爷奶奶嗤之以鼻。但他还是用每天多上一小时经济课程的妥协为自己争取到一周上一次油画课的机会。直到后来父母意外去世。
蒋延自小被爷爷奶奶养在膝下,对于父母,他除了尊重再无其他更多的感情,他只知道他们很忙,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也许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爱,不在乎。
在爷爷奶奶那里生活的十几年,蒋延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在为了他日后接手公司而作准备,很多时候,爷爷奶奶就像是老师,他们教会他应该做什么和怎么做,但却不会投入其他更多的情感。蒋家的人大都凉薄,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冰冷。
蒋延以为自己会不一样,但一夜之间,世界突然不再单纯。他需要像爷爷像父亲一样撑起一片天,他再没有时间做自己爱做的事,生活需要严格按照行程表执行,几点到几点他应该开会、处理文件,几点到几点他得陪客户应酬、陪合作方打牌,几点到几点是他的休息时间。
爷爷老了,爸爸不在了,外面是洪水猛兽,而蒋延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筑堤,打败野兽,于是他的世界开始和很多东西绝缘。
十八岁,他接管了蒋氏企业,以一种雷厉风行的手段解决了当时颇为严重的资金问题、职员冗员问题,他积极引进人才,令蒋氏从单一的制造业开始转向房地产、计算机、传媒等多方向发展,到最后在各行都站稳脚跟并成为其中的翘楚。
其实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达到这一切,蒋延呕心沥血用了整整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他从白衣翩翩温柔浅笑的少年变成一个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战士。对,就是战士。他像一个战士一样,明知前方是深渊和酷寒,却不得不提刀向前冲。商场就像一场战场,他虽然未流血未流泪却也有过无数绝处逢生的瞬间,有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时候,蒋延会从蒋氏大厦第六十五层的窗户望下去,他眺望着这个城市,数不清的灯光让这个城市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昼,他看着窗户上自己没有表情的脸,突然觉得了无生趣,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像一个机器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运行,不知停歇,不知疲倦,为了什么?为了谁?他暂时全都不知道。
蒋氏新开的一家会所里。
蒋延和自己的几个发小每月例行的小聚会。
杨文兆没有骨头似地倒在沙发上,他松了松领带,朝着蒋延大吐苦水:“二哥,北郊那块地的标书没中,老爷子本来满心想着盖养老院呢,这下我完了,指不定回去怎么胖揍我呢。”
蒋延有三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分别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大儿子冯庭、思源集团董事长的小公子杨文兆、刘鸿涛将军的孙子胡月言。四个人里冯庭年纪最大,然后是蒋延,杨文兆年龄最小,今年才十九岁。
别看杨文兆才十九岁,却也是美国著名大学工商管理学毕业的硕士高才生。他们这些人,家里不是从商就是从政的,对下一代的教育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会开始,除了必要的学科外,还得德智体美样样发展,格斗、击剑、书法、音乐甚至连情报学都有涉足。
尤其是胡月言和冯庭,两人都曾经去特种部队待过好几年。
冯庭如今是中校级别,杨文兆被安排进了思源集团市场部做总经理,胡月言则阳春白雪般按自己的喜好做了外科大夫。四个人平时都很忙,但还是会每个月都聚一次,有时候是为了商讨一些家族事务,大多数时候就是单纯地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放松身心,这是四人保持了好几年的习惯。
蒋延轻抿了一口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然后看向摊在沙发上杨文兆,对他说:“那个项目你是铁定拿不到的,土地局局长是宏伟老总的亲舅舅,更何况你那标书写的是真不怎么地。”杨文兆上任时间太短,到底是缺乏历练。这年头,做生意,摆在明面上的是公平竞争,暗地里人们指不定会使什么勾当。
“我之前调查过了啊,怎么没查出来宏伟老总和土地局一把手还有亲戚关系这档子事,妈了个巴子的。“杨文兆忍不住飚了一句脏话,配上他那张天生的娃娃脸,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
这头杨文兆和蒋延聊着生意上的事情,那厢冯庭和胡月言正在下国际象棋,杨文兆不禁朝着两人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明明这两人都是臭棋篓子却偏偏对下棋情有独钟,回回聚会都要来上几把。其实说是臭棋篓子也只是指棋艺比不过蒋延,但对付起普通人也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比起沉默稳重的冯庭还有整天就知道做手术沉迷于救死扶伤把自己搞得像个牲口的胡月言,杨文兆更钦佩更敬重二哥蒋延。
二哥从小脑子就聪明,学什么都特别快,而且还特别认真,以前四个人一起法语的时候,在他们三个人偷懒学音标学了大半个月的时候,二哥基本的生活交流已经没问题了。在杨文兆的印象里,二哥无所不能,基本上没有不会的。蒋爸爸蒋妈妈去世以后,二哥愣是把即将破产的蒋氏搞成如今的一片繁荣。这要是放在他身上,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虽然最近几年二哥话少了很多,常常不见个笑容,但对他们兄弟几人都是非常好的,谁家有点事第一个帮着解决的永远是二哥。而且,二哥真的长的很好看,是杨文兆长这么大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人。而杨文兆,就喜欢长的好看的人。
杨文兆看着蒋延品茶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对着蒋延傻兮兮地笑。
蒋延看着杨文兆对着自己露出“天真“的微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走神了,杨文兆时常对着他走神,蒋延都有些习惯了,现在他同样不想理,反而对着冯庭和胡月言问道:”你们两个还没分出输赢?今天到底谁请客?“
冯庭摸摸鼻子,以一副沉默的表情代替了他的回答。胡月言则是猛吸了几口手里的烟,然后才开口:“延,晚饭可能要延迟,大哥棋艺精进了,我一时半会搞不定。”
蒋延没说话,推开椅子走到了棋盘前面,观察了一分钟后,趁着两人沉思的时候移动了一子,结果很快敲定,冯庭胜,胡月言败。
冯庭沉静如水的脸上扯出一个杨文兆式的笑容,他欣慰地看着蒋延缓缓开口:“二弟,大哥谢谢你”,胡月言气的香烟烟灰掉到西裤上把裤子烫了一个洞,目睹了一切的杨文兆笑得从沙发上滚落到了地上,蒋延呢,面无表情,心里唾骂一句:三个变态。
这世上还能让蒋延动容的人唯这三人而已。
和三人在一起的时光是蒋延生活中难得的放松,使他得以从无边无际的孤寂中获得一丝喘息,但生活还是要回归原点,他依旧要终日将自己置于高地,看起来不可一世,难以企及,却不能笑得笑个傻子,哭的像个孩子。
蒋延斥巨资买下了那幅非卖的画,通过多方途径找寻画中的那个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是画作作者认识的人倒还容易,可如果只是作者随意看到的一个路人呢,那就意味着蒋延需要从中国十几亿人口里去找,也或者那个女人早已不在国内甚至已经死亡了呢?
但蒋延没想太多,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驱使着自己投入那么多的人力和金钱去寻找一个陌生的女人,他只是不断的在寻找,像是受着什么羁绊。
在见到那个女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蒋延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为何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