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9、惊变

　　第四章惊变
　　秋夜毓目送着易凡的身影消失在林间，低叹了一声，回过头来，眼望着一双双期翼的眼神，陷入了沉思。他们每人身上都有两袋大米，是撤离的时候，秋夜毓下了死令才拼死带出来的，违抗命令的人都随着剩下的粮食，被秋夜毓一把火烧了干净。
　　如今看来，前方的临姚镇多半不保，可若是这么狼狈回去，秋家世代积累的功绩只怕也会毁于一旦……可是，若不如此，单凭着这二十来人，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呢？一瞬间，秋夜毓只觉得心情沮丧，难道身为女儿身的自己，就真的不能为秋家带来荣耀吗？
　　“你们……”
　　她低声说，垂下了眼，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两百来人的小队，仅存了十分之一，回去报信么？会不会还有伏兵？继续往前走？别开玩笑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怎能再让他们去送死？她深吸了口气，南方那饱含水气的空气让她的肺部感觉到一股钻心的寒意。十五岁的少女环顾着周围，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的无助。
　　“大人！大人！我找到了！”、
　　易凡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他拔开草丛，用力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叫着。
　　还有同伴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振奋起来。秋夜毓急忙抓住了他，问：“她在哪里？”
　　“您……您随我来。”易凡似乎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冒了一句。

　　随着易凡带路，穿过小树林，不深的溪流淌过铺满鹅卵石的河床，若在平时，倒也是值得歌咏的美景，而此刻，却成了不折不扣的修罗场。
　　昨夜曾带给了他们恐惧的南蛮人的尸体倒在地上，堆积到了小溪，许多人都睁着惊恐的眼睛，仿佛死前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随着秋夜毓同来的士兵们都闭上了眼睛，更有甚者，直接就吐了出来。
　　秋夜毓只觉得胃一阵翻涌，她皱着眉，将那股呕吐感强压了下去，转动头去寻找她的小师妹。
　　“大人！这边！”
　　不远处传来易凡的声音，秋夜毓急忙跑了过去，长靴溅过血水，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尸体越堆越多，正中心只有一个人固执地仗剑战立着，没有倒下，那是阿依翰。
　　她看起来极是凄惨，头盔早不知扔哪去了，滑落了一肩青丝，身上的盔甲也是极破，不知被人用刀剑砍了多少下，用来支撑身体的长剑上，更是布满了缺口。
　　“阿依翰！”
　　秋夜毓顾不得其他，大声叫着师妹的名字，心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感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扶住阿依翰的身子。
　　“师姐……是你么？”
　　阿依翰睁开了一丝眼，低低问。
　　“是，是我。”
　　“太好了，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阿依翰似乎松了口气，放松了身子，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陷入了梦乡，不一会，便露出了孩子的睡颜。
　　“还是大人有办法……我靠近她的时候，她就像看着敌人一样的看着我，那气势……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眼神。”易凡靠了过来，苦笑着摇摇头“我来抱她回去吧。”
　　“不用。”秋夜毓摇了摇头，抱紧了阿依翰的身子。

　　敌人，到处都是敌人！她在树林里奔跑着，以精妙的箭法射杀着敌人，但很快的，箭就不够了，她只好将弓扔到一边，拔出了长剑。剑身反射着星光，她抬起头。天边那颗孤独的星星映入她眼中，她想起幼年时代，那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血、刀光还有敌人，还有……那些应该保护的人，一切都没什么。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们。但是，我是为了他们而战……”她轻声低语，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冷漠的声音，前方的敌人突然变成了男装的少女，正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别丢下我……别……师姐！”
　　她伸出手去，大声叫着，猛地坐了起来。
　　“阿依翰，你作噩梦了么？”
　　因装男生而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清淡的体香随之飘在鼻端，眼前出现了一张带着关切的脸。
　　“师……师姐……”阿依翰眨了眨眼睛，左右环顾“我……我不是和敌人……”
　　秋夜毓低叹了声，轻轻揽住阿依翰：“别那么客气，我长你一岁，叫声姐姐便是。你救我一命，我秋夜毓必待你如亲生姐妹一般。”
　　阿依翰微一皱眉，她明明是该感到高兴的，却在心中流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秋夜毓并没发现她的不对，只是说：“下次再遇到那么多敌人，就赶紧跑。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就算拿一万条敌军的命来换你，我也是不愿的。”
　　“那一万零一条呢？“阿依翰突然担心起来，抓住了秋夜毓的衣袖，巴巴的问。
　　秋夜毓一愣，不由的失笑，她握住阿依翰的手，说道：“不管是一万零一条，还是千万条，给我再多的东西，我不会拿你去换。”她顿了一顿“我秋夜毓想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的双手去夺得！”
　　阿依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南国许多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回想起在草原的往事，也开始渐渐明白当初潜藏在父兄之间暗涌的种种。可是在她心里，却不愿去细想。现在看到秋夜毓如此说，她突然感到了一丝道不明的恐惧，却在恐惧中又带着莫名的安慰。
　　我这是怎么了……阿依翰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大人，准备出发了么？”帐篷外传来易凡的声音。
　　秋夜毓松开手，站了起来，冷声道：“拔营吧。”
　　阿依翰奇怪地看过去，秋夜毓拧着眉头，清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冷然。她熟悉这种神情，在故乡，自己的父兄也时常用这样的表情下达命令，掠夺和杀戮……她身子轻轻的颤了一下，问：“我们是要去哪里？”
　　秋夜毓回头望了小师妹一眼，勾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报仇！”

　　说是拔营，其实除了给阿依翰休息用的帐篷，并没有其他可需要收拾的东西。跟随着秋夜毓的十来个人把剑系牢，脸上无一例外的都带有死士的悲壮，对前路带着某种觉悟。
　　“走吧。”
　　“大人……”易凡站了出来，他望望秋夜毓身边的阿依翰，带着丝不忍“大人不让阿季回去么……”
　　秋夜毓看看阿依翰，她也正望着她。“回去么？”她柔声问。阿依翰摇了摇头。
　　“我们不会死的。”秋夜毓看着易凡，说得斩钉截铁“相信我，你们会成为英雄！”她张扬着笑容，在阳光下如此耀眼，是场许多人一生的回想。

　　“前面……会有什么呢？”阿依翰看着前方。青绿的山林覆盖着这片大地，细小得看不见的小路就在他们脚下延展，通向不知名的前方。她回过头去看秋夜毓，看见那张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对了，这个人，一直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没吃过苦，所以还不习惯这样走路吧。
　　“别停下，继续走。”似是察觉到阿依翰的目光，她回道，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混乱气息。
　　于是阿依翰回过头去，默默地走着。
　　这是之前阿依翰所说的捷径，秋夜毓仔细的查看过，最近并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只思考了短短的一瞬，秋夜毓就下了决断，将残存下来的二十多人，分做两批，一批快马加鞭回去报信，一批则从这小路前往敌方。没人赞同她的决定，可是大家都默默的接受了，或许因为敌人的残忍，大家都握紧了剑，胸膛里燃烧着仇恨。
　　“为什么还要过去呢？”阿依翰实在忍不住问，她没有把握可以在千军万马间保住自己和秋夜毓的性命，也不愿意让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同袍死去。
　　“阿依翰……我从来都是一个赌徒。”秋夜毓默默的看着面前的孩子，不错，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尽管杀过人，脸上却仍旧带着不谱事的天真。可是秋夜毓却觉得自己可以把所有的都告诉她，不管是害怕还是悲伤，这个人有种包容一切的魔力，让她感觉到一种安心。
　　“可是，你将要面对的是许多敌人啊……你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又可以做什么呢？”
　　“我的敌人，只有一个，从来都只有一个。”说完这句话以后，秋夜毓再不说话。阿依翰看着她的侧脸，想起以前羽觞师傅教导她武艺时曾说过同样的话。
　　“你的敌人只有一个，只有打倒了眼前的敌人，才会去对付下一个。当下一个来到你面前时，你的对手依旧只有眼前的这么一个。”
　　她想南国的人真奇怪，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分得这么清楚，一个又或者是很多个，她都要去打败他们，又或者被他们打败，这是草原的法则。她把这些话埋藏在心底，也许因为自己不是南国的人，所以不懂，等到时间再长点，她就会慢慢的懂了……

　　“你们在做什么！”桑申一脚踢翻了酒桶，里面的酒早就被喝得一干二净了。
　　“王……王子……”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下还躺着一浑身□□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通宵达旦的狂欢纵欲让醉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憔悴，完全不像一个战士。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是个战士吗？一个小孩都能一手推倒你！”桑申咬着牙齿看着他，然后环顾着四周同样醉醺醺的士兵们，怒道“是谁？是谁准许你们这么做的？”
　　“是伟大的王，你的父亲。”那醉汉还醉到失去理智，比较流畅地说出了桑申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该死！”桑申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踢了脚另一个醉死的士兵“都起来！记住临姚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是解放者！是来解救我们的同胞的！”他的话引起了身后一声轻笑。桑申回过头去，背后站着一个黑衣的儒生，头上包着书生巾，手里一把折扇轻摇，他相貌不俗，在这一片污秽之中，自有股嫡仙似的飘然俊逸。他见桑申的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却也不为所动，反是勾起薄唇，向年轻的王子露出了讽刺的浅笑。
　　桑申轻哼了一声，默然往前走去，那儒生也不说话，只静静的跟着他。
　　“昨夜去夜袭的人，回来的不足三分之一，为什么？”好半天，桑申才说道。
　　“我只是个策士，不是武者，你应该去问回来的人，而不是我。”儒生笑道，摇摇头，似乎在说桑申的无知。
　　“我是听了你的话才派他们去的！”桑申低吼着，发泄着他的怒气。他所派出的，是他最信赖的心腹部队，他们没死在南国正规军的手里，却在一个运粮部队那载了跟头，怎不令他气愤。
　　“你该知道，若是你事事听我的，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儒生挑起了一道眉，似笑非笑。
　　“李晏!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桑申上前一步，杀气蔓延。
　　“你可以试试。”儒生笑道。
　　桑申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来，最后重重的瞪视了李晏一眼，转身离去。
　　“真是无聊啊……”李晏叹息着，看向天空，在他眼里，整个天空仿佛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所有人都在里面身不由己的走着，前进与后退，却都在他预料中了……
　　“什么时候才有例外出现呢？”
　　这是连后人称做“天下第一谋士”的人也不知道的事情。而此时，距离他与未来的孝武帝第一次相遇不足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