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10、李晏

　　她微微地抬高了头，这片大地上充斥着植物特有的芬芳，远处的山峦隐藏在树林中，只有偶然的一抬头，才会突然意识到，在那远处，还有着遥远的存在。那些地方，就算是本地人也鲜少涉足，从那山顶看下来的话，自己还有整个南疆，恐怕都只是渺小得看不见的事物吧……
　　“大人，饭已经备好了。”身后传来了恭敬的声音。她浅浅的吸了口气，回过头来，向来人点点头“辛苦了。”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在前方,敌人正等着她。
　　为了躲过敌人侦查，分到每个人手里的，都是没有温度的干粮。人们默默地吃着手里的那份食物，没有人说话。
　　“易凡，你有妻子吗？”或许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阿依翰侧过头去问。
　　“我？”少年的脸上染上一层红，他搔了搔后脑勺，有些羞涩“我可没有……不过阿爹说等我建了军功，成了真正的男人，再给俺娶房媳妇……”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变作当地的方言。
　　“哈哈，原来你还是个童子鸡啊！”当下立刻就有人笑了起来。
　　“什么叫童子鸡？”阿依翰好奇地问，可难倒了说话的人。
　　“那个嘛……你日后与大人成亲了,自然就知道了。”呆楞了半天，到底是蹦出来这么一句，随即便引发人带着善意的暧昧笑声来。
　　阿依翰脸上一红，转念间便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眼光不由地朝着秋夜毓的方向望去。她女孩的身份暴露，秋夜毓也只能解释说好动的未婚妻“千里寻夫”。好在前朝替父从军的故事早被街头说书先生编得广为流传，大伙儿吃惊之余，不免也释怀，反而赞叹阿依翰的有情有义来，只是多多少少，在说到她与大人时，多了些心照不宣的暧昧。
　　但秋夜毓并没有察觉到师妹的眼神，她的全部心神已经被前方的敌人吸引过去了。她握着剑，静静地站立在林间，与部下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部下们的笑语不时地传入耳中，但她不能加入到里面，她的肩上，是他们全部的性命。
　　“阿……阿季，你随我来。”秋夜毓慢慢走尽阿依翰，她的表情温和，似还带着丝少年情怀，部下们互相使着眼色，默契地与这对情侣保持着距离，看着两人牵着手走近密林中，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你与我先去探探虚实。”两人离开了同袍的视线，秋夜毓这才缩回了手，带着一丝笑来。她素知这师妹得了师父的真传，武艺高强，有她在身边，大可无忧。
　　“可是……太危险了……”阿依翰倒是忧虑起来。
　　“无妨，就我两人，起码也能全身而退的。”秋夜毓道，又是一笑“难道你不信我？”
　　“你说的我自然信。”阿依翰点点头，她来南疆玩了一年有余，也自信能应付。
　　两人展开轻功，便如两道飞鸿，急速地在树林间穿梭。
　　“前面有人。”突然，阿依翰脚步一顿，轻声说。秋夜毓点点头，慢了脚步，与阿依翰小心前行。
　　不多时，前方树木渐稀，豁然开朗，山风扑面，原来到了一处断崖，断崖前方山峦重叠，下方却是一处城镇，依山傍水，分外秀丽，只是墙体漆黑，破败不堪，显然是受过军火摧残的。
　　“那便是临姚。”阿依翰说道，她曾与师父到过这里，还记得美人如玉，好酒飘香，现在却不复见当初的半点繁华了。想到此处，心中也不禁有些伤感起来。
　　秋夜毓点点头，她虽不曾到过这里，却是读宗卷，知道这里的风俗人情，但见此惨状，也是暗中叹息，不做他言。
　　“两位好生雅兴，既然到此偏僻之所，不如与我痛饮一杯如何？”突然听得身边传来一声朗笑。两人早知此人在附近，也不惊讶，齐齐回过头来，这一见，不由得都是咦的一声。
　　眼前这人一副书生打扮,却丝毫没有文弱书生的酸腐味道,他怀里抱着个青坛,酒香便从里面飘出来,腰间插着折扇,看上去倒像个酒鬼,但他身子上却有种和煦如阳的味道,让人一眼就生出好感来。
　　他眼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突然一笑，说道：“什么时候朝廷不用男兵用红颜了？”
　　秋夜毓瞳微微一缩，也笑道：“先生眼光不好，我乃是堂堂男儿。”
　　“哦……”青年拉长了声音，又望望秋夜毓身边的阿依翰，见惯脂粉的眼中也不禁露出一丝惊艳来。与阿依翰相比，另一个年轻人的相貌就稍显逊色，但她身上却有种冷静自若的大将之风，加以时日，不可小瞧。“不知两位官爷到这种乱军之地有什么目的？”
　　秋夜毓轻笑一声，却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那书生摸摸鼻子，也知自己一副汉人打扮，在此间更是奇怪，于是一笑，道：“两位既然远来，不如随在下喝两杯如何？”
　　“如此，多谢。”
　　阿依翰见秋夜毓答应下来，心中大是着急，拉了拉她的衣袖。秋夜毓回头朝她一笑，摇了摇头。
　　三人就地而坐，那书生不知道从何处掏了三个碗，放在地上，满上酒，做了一躬，道：“鄙人李晏，生平只好美酒美食，现在两者具全，实在是毕生美事。”说完，便干了手里的酒，动作豪迈得不像个书生。
　　阿依翰与秋夜毓对望一眼，鼻尖的浓香提醒着两人，这酒和平常喝的小酒可是大不一样，难道要像眼前这人一样一口喝光？正犹豫间,却见阿依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把秋夜毓与那书生看得只乍舌。
　　到底是北狄的血脉。
　　秋夜毓摇头苦笑，也跟着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顺着舌尖一直延伸到胃，她皱了皱眉头，苦笑道：“好烈的酒！”
　　“人人皆知北狄爱烈酒，却不知这西南边陲也是产烈酒的地方。”那书生笑道，语言间倒没什么敌意“酒如其人，北酒火辣豪迈，这酒香醇之余，也带着不屈之意，相较之下嘛，京城最有名的菊花酿也不过如此，清淡得紧。”
　　“菊花酿虽然清淡，但绵力十足，你喝得了一杯，两杯，但酒力蓄积，醉意一瞬间便袭来，让人措手不及。”秋夜毓放下酒碗,正襟危坐,意有所指。
　　那书生抬眼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眼光中闪过一丝锐芒：“羊是不可能战胜狼的。”
　　“就算是羊群，也有牧羊犬与牧羊人”秋夜毓将眼光调向山下的城镇“人的力量虽然微小，但一样有办法杀了狼。”
　　李晏听她声音中杀意十足，不由地抬头细细打量她，但见她剑眉星目，气质冷然，但那俊美的脸上又分明带着女孩的秀气，让人莫辨雌雄。他初时见两人，惊艳于阿依翰的貌美，如今看来，竟也觉得眼前这少年比起阿依翰来，竟更胜一筹。
　　“先生莫不是不信？”秋夜毓见李晏没有回答，不悦地问。
　　李晏哈哈一笑，说道：“并非不信。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若你在三日内攻下临姚，我便助你退西南王的兵如何？”
　　“用不着三日”秋夜毓也一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晃点亮了火光“一个时辰足以。”
　　李晏眯起了眼睛：“你如何潜入城市。”
　　秋夜毓摇了摇头，对上李晏的眼：“先生也太小看我了，我只两人前来，先生可知为何？”她回过头，朝阿依翰一笑。阿依翰心领神会，解下肩上长弓，拉弦开弓，百步之外，潜藏在暗处保护李晏的军人应声而倒。
　　李晏苦笑一下：“好身手。”他站起身来，目光如炬“三日内，在下便在临姚城中等待阁下到来。”
　　秋夜毓勾勾唇，点头一笑，也不多话，与阿依翰并肩离开。
　　待两人走后，李晏身后的侍从早按捺不住，奔跑上来，说道：“公子，待我集结人马，杀了那两人，给兄弟报仇！”
　　李晏摇摇头，叹息道：“逞武夫之勇，终不可取。”
　　那侍从皱起了眉头：“那两人武功高强，若真的率人攻过来，潜入城中，用火攻……”
　　“武艺高强，不过是个人之力啊”李晏来到死亡的士兵面前，拔出那只羽箭，细细端详“那人是绝不会用火攻的，不过是给我们下马威看罢了”说到此处，他又是一笑“再说，难道你公子爷就没有防范火攻的法子么？”
　　侍从想起起义至今，战无不胜，这个年轻公子是出了大力的功臣，心中也不由的信服，只是想起他擅自与敌人约定的事情，又有些惶恐，问道：“公子为何要与那人约定……”
　　“我们不能总这样下去的”李晏叹息道，看着侍从不解的眼神，唇边拉出一丝苦笑来，但很快便掩盖在风轻云淡的表情下“北狄人的箭法……是了，那女孩五官轮廓较深，确是狄人的血脉……”
　　侍从在一旁眨着眼睛，不明所以。他自幼生长在草木丰盛的南疆，沼气与森林组成了他所有的世界，如果要加入人为的因素，那也只有部族，头人，和汉人入侵者。
　　“这天下，可比你看到的要大很多很多……”李晏说道，仰头看天，轻舒了口气“我们回去吧，王子见不到我，估计正发火气。”
　　那侍从闻言暗笑，虽然这个公子长的眉清目秀，但到底是男人，王子又怎么会不见他而发脾气？
　　且一入城，便见世子身边的心腹急忙跑来，一张肥胖的脸上全是焦虑，见了李晏便跟见了亲人差不多，一改往日的傲慢，换上一幅亲热的脸孔来：“我的公子爷，你可算是出现了，世子正发着火呢。”
　　侍从见状，简直是对李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李晏淡然一笑：“我这不就来了吗？府上又伤了几人？”
　　那人面色一暗，笑的立时勉强起来，他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死了一个。”
　　李晏顿时收起了笑，加快脚步。
　　南疆气候湿热，屋子大都是由竹子制成的吊脚楼，哪怕是贵为头人也不例外。李晏刚到脚楼下，便见有人提着白麻袋匆匆走过，袋口浸出鲜血，慢慢的滴落到地上。他眉头一皱，轻声对身后的侍从说：“你在这里等我。”
　　他快步走上楼，见楼上物器全数砸碎，地上还残留着一滩鲜血。西南王的独子桑申坐在藤椅中，气喘吁吁，双目通红。他见李晏，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总算是稍微平息了下来。不管如何暴虐，身为上位者的王子，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我是一国之主的命，还是天下之王的命？”
　　“命运之说虚无缥缈，在下不信的。”
　　“可是说这话的人，却是星见中的人。”桑申眼光阴霾，看着李晏。
　　李晏心中一动，嘴角边倒是挂出了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来。

　　待到李晏下楼，日已偏西，原本该下楼下等待的侍从早不见了踪影，却而代之的是一个魁梧的男人，额头上绑着标志武勇的羽毛，腰带上挂着大马刀，站在楼旁朝他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早知你是人才，我引介的果然没错，这么快就成了王子的亲信。”男人笑着说。
　　李晏摇摇头：“我们相交多年，也不怕与你说，你可是让我一脚踏入了浑水之中。”
　　男人一愣，脸上一红，似要发怒，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过倒是遇到了两个有趣的人物。” 李晏说道，也不管男人尴尬的站在那，罢罢手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