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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篇四 共染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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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微斜。
鲜有人至的林间小道上,缓缓走着一位身着蓝色衣衫的青年,青年的脸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虽突兀,却并不违和。倘若把这两撇胡子刮了去,该是一张很漂亮的面庞。
小道两旁种满了鲜花,或妖娆或清丽,一眼望去,锦簇非常。
忽的一阵琴音传来,悠扬婉转,曲调动人,虽无吞吐山河之势,却有明快舒缓之感。蓝衣青年并不太懂音律,他听起来只觉得一律一韵,分外悦耳。
青年不急不缓的向琴声的源头走去,眼前的景象倒让他不忍心破坏。
竹亭中,白衣男子静坐拨弦,清贵淡雅,面目温朗足以令人见之不忘。
琴声戛然而止。
白衣男子带着没有焦距却依然明亮的目光望向竹林,不由笑道:“陆小凤,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蓝衣青年,便是陆小凤,也笑道:“花满楼,你是不忍心打扰麻雀,我却是不忍心打扰你。”
两人远离江湖已有数月,虽然天气已是深秋。但此处有天然温泉为屏障,气温尚且和暖。
当日两人并未过多商量,花满楼留了封信给花家。信上用寥寥几个字交代了始末,便和陆小凤离开了百花楼。
两人且行且看,最终找了这个地方,倒也真有种与世隔绝的意味。
距此地不远的地方隶属岳州府华容县,不过这片山林应当还未被开掘,也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陆小凤是猎野味,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这里守着处温泉,长了一片灌木杂草。
两个人决定安顿在这里之后,足足收拾了五天的功夫才勉强有了些能住人的意思。
看着两人的成果,陆小凤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算是有家了?这个认知真的让他感到很新奇,很不可思议。
在这种地方,花满楼是不会感觉到枯燥的。
不过陆小凤是闲不住,便苦了花满楼时不时的被他带到城里的集市上闲逛。
今日是听书,明日是看戏,甚至听书听到了自己的话本。
「话说到两个月前,陆小凤与花家七公子花满楼留书而去,至今不知所踪。据传,他二人乃是为了一桩大案而潜入虎穴。又有人说,陆小凤近半年前便已无音讯,花满楼担心挚友,终于独身去寻。」
陆小凤笑道:“说书人的话果真是信不得。”
花满楼对此十分无奈,跟他在一起总没个清闲。
这不,陆小凤突然提议道:“花兄,我们去泛舟夜游如何?”
陆小凤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延续到哪一日,有一日便算一日吧。
或许他千般辗转追寻,也只得片刻温存以待,哪里顾得上什么方寸。
花满楼对于他的提议总是不会反对的,经常是任由陆小凤拉着自己四处转。
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但此处繁华之地不输金陵,花满楼很好奇,陆小凤究竟是怎样做到丝毫不被人认出来的?
正是华月初上。
或许恰好赶上了集会,人来人往犹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陆花二人寻了一只莲舟,却并没有让船家跟着。
眼前的潋滟波光,竹篙一撑,散开了片片涟漪。
撑了没一会儿,陆小凤深觉无趣,便搁了篙任小船随水而行。
花满楼端坐在船头,笑了笑,便也随他。
远处的戏台上,依稀可以听到咿呀正唱《拜月亭记》
「只见数点寒鸦,投林乱鸣。晚烟宿雾冥冥,迢迢古岸水澄澄,野渡无人舟自横。不忍听,不美听,听得孤鸿天外两三声。」
「酒旗斜挂小窗西,布帘儿招踘在疏篱际。和你共饮三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软语温言,句句唱词随风入耳。
陆小凤凑将过去坐下,将下巴垫在花满楼的肩上。两人身高相差无几,这样靠着倒也不是很难受,“今朝有酒今朝醉。”
听着听着,陆小凤就想起了花满楼曾唱过的长相思。
那时他正相思,他思上官飞燕。
此时他在相思,他思眼前之人。
“花满楼,此情此景,不如唱首曲子来听听?”
“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简直已经越来越多。”
陆小凤道:“你若不肯,那便只好我唱了。”
说着,高声便唱,“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陆小凤。”花满楼无奈笑道:“我唱。”
说罢轻轻开口,已不似彼时那般忧伤,如今倒添了些笑意。
“烟冉,烟冉,寂夜等谁出现。未书思恋千篇,遥望天悬月岚。
岚月,岚月,折映君容似雪。”
花满楼的声音清透而温雅,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听起来竟也有了万般的缱绻。
陆小凤靠着他,恣意畅快,笑问道:“这首转应曲我为何未曾听过?”
花满楼也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方才想出的词,未及润色便唱与你听了。”
迎着月色,陆小凤侧头凝视花满楼。
花满楼,你此刻思恋的是谁呢?
感受到他的视线,花满楼便也将头侧了过去。
是谁一瞬间心神皆失,眼中天地都化已为了虚无。
唯有眼前这个人,是一切,是全部。
陆小凤轻声道:“古人语,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我如今才是真正感受到了。”
花满楼笑问:“何解?”
陆小凤答:“花是你,月是你,美人亦是你。”若是没有你,我情愿不生此世界。
花满楼不由道:“何谓美人?”
陆小凤想,端看你自己便知道了。
不过说出口却是:“花为貌,月为神,风为骨,琉璃心。”
你看,可不是和你一般无二吗?
花满楼笑道:“陆兄好才情。”
陆小凤却故意叹道:“我说的只是大实话罢了,比不得花兄瞬息之间词曲相融。”
两人相对而笑,这笑足可融冰化雪,连月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小舟顺水而下,景色渐幽,繁华渐远。
深秋的晚风已然有些刺骨,相靠的二人却不觉寒意。
不过,也或许是他们有内力护身的缘故,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此时,周遭的景象与方才已然大不一样。
“陆兄可认得回去的路?”
随着夜风顺流而下的小船行的已是很快,陆小凤只好老实道:“不认得。”
虽不认得,倒也不见陆小凤有什么在意,依旧是一副悠闲模样。
认不认得本就没有什么要紧,只要是与身旁之人,在哪里怎么样都不要紧。
只不过,再这样顺着水飘下去就真不知道会去哪里了。
“花兄,不如弃舟上岸。”
花满楼感受了一下到岸边的距离,并不远。以他二人的轻功完全是可以踏水而至的。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明日船家又要到何处去寻这条小船呢?”
陆小凤直言道:“船家拿着银锭自然会再买一条更好的小舟,怎么还会来找这一只。”
花满楼想说旧物用久了总会有些感情的,不过陆小凤似乎从未有过恋旧这种情绪,或许真的是衣物不如新,人才不如故,于是便也罢了。
两人起身轻点水面,飞身上了岸。
到岸上才发现,被方才湖中溅起的朵朵水花以及浓重的潮气侵扰,二人的外衫都已有些潮湿。
在晚风的吹拂下,纵然有内力护体,也还是有些冷。
诚然,内力可以烘干衣物,但此刻,也不必要如此浪费气力。
此处是幽幽静静的,不仅没有人,也没有人家,只有一片枯树林而已。
“看来,今夜是要露宿野外了。”陆小凤幽幽叹气,语气里却没听出有什么不愿。
“我去拾些枯树枝生堆火,好过在这里干吹冷风。”
虽然注定了今夜无法好好休息,不过花满楼也没什么不愿,他向来不会被外物困扰。
对他而言,身在何处,是红罗软枕或幕天席地并没有太大不同。
一簇火苗燃起,映出了两人并肩相靠的身影。
“花满楼,将外衫脱下来烤一烤罢。”
花满楼点了点头,将外衫架在枯枝上。
见状,陆小凤将随身唯一一件保护得比较好的明艳披风披上了花满楼的身。
花满楼只好道:“陆小凤,我并不需要。”
陆小凤无奈道:“可我就是想献一下殷勤。”
花满楼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小凤小心试探,“若是有事呢?”
花满楼笑道:“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
火光映照下,眼前之人的面容也染上了一抹艳色。
陆小凤垂眸看着花满楼,眉眼温柔,不知是此刻的月光太能迷惑人心,还是心底刻意被压制的情愫悄然膨胀。
于是,不由自主的将吻轻轻落了下去。
花满楼的睫毛颤了颤,或许不只是睫毛,连心尖都有了一刹那的颤抖。
仿佛被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有些疼,有些痒。
陆小凤,你是疯了吗?我好像应该拒绝,可是为何我会觉得心头有些酸楚,有些熟悉?
手不由自主的抓着身上的披风,带着某种说不明的情愫。
或许,花满楼,你也疯了罢。